单箸

俗称逸(棍),YAM
好叶专机,上天入地

七月流火


1


好不喜欢夏天。


如果说冬天的寒冷可以通过添加衣物来抵御,那么夏天,在他上衣只剩一件披风的状态下,酷热应该通过什么方法来排解?


所以说夏天是很麻烦的季节,特别是当他走在这片焦金流石、渺无人迹的大山上。一整天没进食也不会饿,这倒霉的天气热的人半点食欲都没有。


问题就是,饭可以不吃,水却必须喝。望着万里无云,晴朗到令人无端咒骂的碧空,再看看自己空空的水囊,好扶着额头不知道从哪说起好。


谁让自己看这任务离日本挺远,酬金挺高,最主要的是猎物十分罕见,一时兴起就千里迢迢来到黄海对岸,一路颠簸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受罪。


所以没找到自己的猎物之前,好没打算撤离,不然白费一番折腾他会不爽到极致。谁料,这里受灾面积大得超乎想象,走了一天没找到一处水源。


主要河流干涸后还看得到龟裂的河川,细小的支流早已埋在了细沙之下,目及之处尽是枯死的树木和黄沙,哪里找得到水……


他在找的东西是旱魃,传说中能引起旱灾的怪物,自然对于其真面目众说纷纭,不过眼下这场景,旱魃绝对是罪魁祸首。


他还没见过哪次旱灾范围呈十公里标准圆的,准确来说,是在不断移动的圆。


舔舔干得裂开的嘴唇,心想还不如找个阴凉的地方睡一下,节省体力,毕竟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然后好就真的失去意识了,晕过去的。


虽然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什么人在说话,不过也没力气回应,只是在感到清水触到自己唇角的时候,半梦半醒地攫取了不少甘甜的……泉水?


不过似乎还有更为清冽的馨香,体力不支的好没来的即探个究竟,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2


睡得还不错,除了脑袋有点痛,那是中暑的后遗症。


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差强人意的了,至少他没在北纬30°这微妙的地理位置变成脱水的干尸。


不过……他很想搞清现在的状况。


“你终于醒了!”


有人上下颠倒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左捏捏右掐掐,凑近瞧了半天,欢天喜地地说出这句话。好在考虑怎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发现自己的头还枕在对方的膝盖上,吃力地撑起身子,归还那人的自由。


“你没关系了吗,不用再休息一下?”眼前的少年依旧并着膝跪在原地,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之前我都以为你会死的……”


少年的衣着看起来很怪,布料不知道是怎么裹起来的,像是什么少数民族的服饰,修长的小腿露在外面,左脚上还套了一根留着头的麻绳。


琥珀色的眸子在光线不太好的洞穴中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点点地铺设在眼底,从中透出来的情绪干净的过分。


见好一只不搭理自己的话,以为对方是在防范自己,少年友好地笑笑:“我是叶,你叫什么名字?”


好久没交到朋友了,对于突然造访的好,他是非常好奇的。留着长发的少年看起来不具任何攻击力,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叶对着好睡着的脸下了大错特错的定义。


并且没有在好醒来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此人本性,就这么无防备地自报家门。


“你是旱魃没错吧?”好无视他的问话,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很重要的一点。


叶仰望着站起来比自己高处许多的人,眨了下眼,顿了半天,才猛然张嘴。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应该是秘密才对,他都没告诉过谁。


好突然没了脾气,这名叫做叶的少年,确实是呆过了头。


“一看不就知道了。”


好盯着他在黯淡的灯光下依旧白如上好绸缎的头发,一般人形的怪异都经历了少则百年,多则千年的岁月。只要是魑魅魍魉一类的精怪,再蠢,借着比人类多数倍的经验,一个二个都精明地让除魔的业内人士头痛得不行。


这么无常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旱魃本来就是这么单纯的生物?好不由得怀疑起来。


书上记载的多为讹传,例如说旱魃是种全身白毛的怪物,实则不然。明明就只有头发是白的,文言文的“毛”既有毛发也有体毛的含义,到底是哪个冒失鬼断章取义,随便就给旱魃安上了这个奇怪的属性。


幸好他直接遇到了叶,否则他还在漫山地寻找着白毛的类猿人。


要说旱魃头脑简单,想来也不是不可能,这方面的记载别说讹传了,甚至找不出描述相关特征的只言片语。


“恩……头发?”叶挠着自己的短发,偏着脑袋。


好的视线落在他的头上,对比了半晌,才发现原来是发色差异。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呢。不过以前我住的地方,也有金色的,为什么白色就不行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点。


黑色的头发看起来很漂亮,和夜晚流淌着的河流一样,刚才好睡在他腿上的时候,叶好奇地用手玩了一阵子,又长又软的摸起来好舒服。


“等等,你说金发?你之前到底在哪里?”好总算听出了其中蹊跷,难怪这里的旱情突发,这家伙压根就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听这意思,他现在是到了离自家非常远的地方,好很奇怪叶是怎么跑到这种大山里来的。


从古至今,生活在山林里的旱魃寥寥无几,因为在这里,势必会影响到人类的日常生活,接着,毫无疑问会被人类驱除。


无论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作为入侵者的人类常常振振有词,傲慢地赶走妨碍到自己的生物,将异己着通通排除在外,立为异端。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出身和长大都在很暖和的沙地上。”提起自己的故居,哪怕那里没有一砖一瓦是属于自己的,他依然很高兴,那里的每一粒沙都是自己的同伴,每天的晴日都是自己最喜欢的。


暖和、沙地。好抽动着嘴角笑得僵硬,叶描述的地方,他有了大致的方向。


不过……大概只有旱魃,才会把酷热的沙漠叫做暖和的沙地了吧。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出于职业习惯,这只旱魃不是自己抓到的,但好还是有详细调查其底细的惯性。


“……”叶沉默了,眼神带着强烈的不满。


“怎么了?”刚才的一问一答进行的很顺利,现在叶突然不合作,好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你问了我那么我都回答了,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鼓着腮帮子,叶表达着自己无限的不满情绪。


问题?好回想了一下,叶似乎是问了什么,一不小心忽略过去,一时间又记不起来。


“名字。”冷淡地提醒了好一句,叶有点生气。


原来是这个问题,好没想到叶居然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不回答叶不是他不懂礼貌,而是名字对于人或妖都是十分重要的,从始至终好就没打算告诉这只旱魃自己的姓名。


但是看叶那个样子,就算是告诉他也不会怎样吧。


“麻仓。”好妥协了。


“麻仓……麻仓……”叶絮絮地念叨,一遍又一遍,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格外陌生,他不擅长记东西,但就是想记下来。


“那只是姓,不是名。”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实话,好着实对叶的举动无奈。


不过人生在世的代号,百年之后再记得的人寥寥无几,要说意义,根本不大。要不是由于工作原因姓名不便透露,好觉得这个真没什么所谓。


“那你的名字呢,是什么?”好奇宝宝一样地继续追问。


叶不太明白姓和名的区别所在,但好这么说,他就想问下去。他想知道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事,想知道关于好更多的事,不仅限于名字。


兴致大涨,叶眼底的金色粼粼得愈发明显,幽幽流动的光华摇曳着,令人联想起月夜下猫科动物的瞳仁。


“如果你跟我回日本我再告诉你吧……”好许下了自己都奇怪的承诺,他完全不必搭理叶,直接绑了回去也不是难事,似乎潜意识里不想对少年动粗。


“恩,好啊。”速答。


得到答案的人再次皱眉,虽然是要叶的肯定没错,但这么快的同意,让他觉得做好周旋一番准备的自己非常愚蠢。 


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交锋,对待这种天真得不可想象的生物,好完全适应不过来。他还得考虑新对策,否则真的容易在这个天然呆的旱魃身上吃亏。


“你知道和我去日本意味着什么吧。”完全不觉得叶能明白。


“不知道。”叶笑了,他能和好呆在一块就够了,去哪里都没关系。


果然……


好已经不准备就这件事发表任何言论,任其自由了。


“至于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有天我在沙地上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在天上飞,周围还有人问这问那的,不过我都没回答。后来他们把我带到长长的会响的东西上,我不知道会去哪里,觉得有点害怕,就从上面跳下来,四处走了走,最近在这里歇脚。”得到好的姓,叶心满意足地开始说自己的事情,一鼓作气边说边做着奇怪的动作。


结合着各种诡异的姿势,好把叶的“英勇事迹”整理了一下。


简单来说,过程是这样的。


叶被人误认为在沙漠遇难,然后还被不明真相的人呼叫了直升飞机进行救援,在叶一声不吭的情况下,好心人们大概误以为他受惊过度,就打算乘火车带他到大城市来。


哪知道这个小子一点不领情,从火车上翻了窗子直接向山里逃窜。


叶应该是趁人不注意逃的,否则早该上报引起暗然大波,自己的委托人没提到这事,所以应该是前者。要是让那些人得知事情真相,不知道作何感想。


了解完经过,好要开始完成正事了。


记得是这片区的什么官向世界的驱魔人发出的委托,要求是解决异常的干旱,阻止灾害进一步扩大。


反正委托没要求消灭导致这些异常的妖怪,只要达成目的,处置猎物就是自己的事呢。好在第一时间就察觉是旱魃作祟,很想同这种生物会会,便急急地收拾行囊来到了内陆。


总而言之,虽然这只旱魃和想象中有较大出入,他还是可以把叶带走,顺带完成委托。


不过要先弄清干旱的内情,否则让在日本的自家方圆十里这么又热又干的下去,他是受不了的:“叶,你周围出现的这个现象就不能解决一下吗?”


旱魃还真不是白得的这个名字,栖身的这个洞穴还十分阴凉,外面是什么状况,他已经亲生体会过了,要是走出去的路上一直是这个状态,他宁愿敲晕了叶扛着走人。


“可是可以,不过……”叶苦着小脸,一点不情愿。


“不过什么?”好挑着眉头,如果叶不愿意的话,他只好用不怎么温柔的方式达成目的了。


叶可怜巴巴地望着好,咬着下嘴唇,可爱的神情中带着稍稍的怯意。


“这边天上突然掉了好多水下来,我一点也不喜欢,所以……”


委屈地很,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还突然遇到这种莫名讨厌的事,湿漉漉的东西滴在身上一点都不好受,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才想到了合适的解决方法。


真好,不会太累,周围的景色就慢慢变得和以前住的地方一样了。叶沾沾自喜。


“……”


终于明白了,叶不是单纯,明显就是个笨蛋。


头一次听说旱魃怕雨居然怕成这样。而因为某只旱魃的怕雨造成的混乱,而始作俑者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好忍不住扶额。


中暑后遗症又开始了,头疼,真的头疼。


“总之你先把能力收回去,最近不会再下雨——有水落下来了。”一想到叶多半连下雨是什么都不知道 ,好体贴地换了绕口的说法。


“唔……”面有难色,微微张口,嗫嚅着欲言又止。


“我保证。”好当叶是在担心自己的话是否属实,好意安慰。虽然不清楚异国的天气预报精准与否,反正说是晴天,那不下雨的几率还是大点吧。


在这么下去,这山里的土全都得沙化,再想恢复绿色植被的覆盖,那将变得极为困难。


不是好有环保意识,他喜欢让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尽善尽美,所谓完美主义者的劣根。


“不是这样的……”叶小声地解释,腆着脸别开视线,“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不知道怎么收回能力才好……”


叹了口气,好直接以一记手刀敲在了叶的后颈。


抱着叶瘫软下来的身子,掂量了下,少年比自己目测的还要纤瘦。扛着的话对方一定不太好受,思前想后,好认命地抱着叶走出了洞穴。


3


顺利地解决了问题之后,好的户头上多了一笔不菲的赏金,他缺少欣赏这大好河山的闲情逸致,既然办好了事情,是时候回到日本了。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到达提前预定的酒店,好第一时间就是把肩上罩着的披风一扔,到浴室拧开了水龙头。


这里不是日本所以温泉不太好找,不过泡个热水澡是必须的,前前后后这么几天都在外面奔波,就算身为男性不太在意外表,也受不了一身的脏乱,以及精神上的疲乏。


“把帽子摘下来吧。”好指着四处张望,站在门口一直不动的人。


还好那天叶清醒后周围也没再受旱魃能力的影响,下雨没遇到过,不过没了持续只增不减的炎热。两人走的陆路,各种辗转到了设备完善的城市,才正式落下脚。


叶带着大大的编织遮阳帽,盖住一头醒目的白发,奇异的装扮好倒没强迫他换下,反正上身只有件披风的人也没资格对他方置喙。


叶听话地取下了帽子,抱在怀里。睁大着眼打量宽敞的房间,环顾四周,自然看到了正中央那张看起来软绵绵的大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摸了摸掺了天鹅绒的薄被。


“等等,想上去的话先过来洗澡。”好适时遏止了叶的行为,招手示意他过来。


看到那张床好就直摇头——他还记得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对面那位女服务员满脸遗憾地回答:“抱歉先生,您预订的是一间单人床的房间,现在有双人床的房间都满了,所以……”


收了房卡,好冷眼瞟了那位年龄不大的女孩一样,才环绕低气压拖着叶走进了电梯间。那丫头当他没看到她对身边的同时挪揄的眼神么……他还没落魄到会对一只旱魃有兴趣。


叶完全没对一系列的事情产生任何反应,现在只垂涎地看着那张很大的床,如果没有好的话,他早就扑上去打滚了。看起来那片白色比沙地和洞穴都要舒服很多。


“只要洗澡就可以上去了吗?”再次确认,叶生怕好会食言。


“恩,所以快点过来。”看他磨蹭了半天,走路还一直扭头去回望着床,好直接一把抓过叶,拖着他进浴室。


反正衣服也是要洗的,昂贵的住宿费也物有所值配备了开阔的浴池,好懒得管叶有什么怨言,不想他再磨磨唧唧的,直接扔进去了事。


水花四溅,没来得及发出悲鸣,叶直接沉了下去。


“咕噜咕噜……”被扔下去的人没有马上起身,反倒是从水底浮起一串气泡,白色的头发浸在水中散开,就是没有抬头的迹象。


他只放了半人高的水啊……


好嘴角抽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池内,揪着叶的后领,把人给捞起来。


“你在搞什么鬼!”不见得叶真能被这水位给溺到,刚才仍然担心了那么一下,口气自然不善。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上,恐惧之下叶晃了神,在发现对方是好之后,二话不说就挂到好的身上去了。


“好、好多水……”话都说不顺畅,叶本能地搂住好的脖子,止不住地颤抖,惊惧地在好胸前缩成一团,活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衣衫湿透,紧贴在叶的身上,勾勒出少年略显瘦弱而匀称的曲线,水珠顺着头发与脸颊滴在锁骨处,叶几乎是含着泪在哭诉。


“我害怕……可不可以不洗澡了……”楚楚可怜地望着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好,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早知道洗澡是这个意思他死都不会点头同意,比起对那张床的欲望,他对水,特别是一大池子的恐惧占了上风。


精怪大多吸食日月天地之灵气,其自身是排除在人界之外的,自不会被尘世沾染,所以对它们而言“洗澡”这是件稀罕事。


尤其对于喜旱的旱魃,遥远的如同天方夜谭。


好极有定力,掰开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手,无情地回绝:“不行。”


其实好知道叶没必要洗澡,但是一想到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洗过澡,等下还将同床共枕,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出此下策,实为无奈之举。


叶不肯乖乖就范,好只得把人从身上扯下来,一掌撑在他脸上,尽量保持距离。


不习惯和人肌肤相亲的感觉,人的体温会让他在淡然的表面下不知所措,而旱魃的体温偏高,类似于婴儿的体温,更加剧了这种不适应感。


趁着叶张皇失措的空隙,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他的衣服,这衣服看似简单,构造比想象中繁复得多,好摁着不让他乱动,终于让叶有了洗澡的架势。


这厢当然不依。


叶垂着眼,在巨大的恐慌中恍恍惚惚,但是,他就是不、想、洗、澡啊!


厌恶的心情冲上了临界点,体内平缓的气息肆意奔流,四处乱窜,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在蠢蠢欲动。


靠近皮肤的水瞬时沸腾了起来,蒸汽环绕在叶的周围,像逆流的水柱直冲装饰精致的天花板,烟雾氤氲着,在其中,叶的样貌被模糊得似真似幻。


浴池的一方突然出现离奇景象,看似唯美却另藏杀机,好暗道不妙。


轻啧了一声,在高温经由水传递及身前的片刻,食指与中指并上,就着浴池的水蘸了些许,伸手在叶的头上画了个咒符,长期的实战使这个应急的招式实施地迅速且完美。


表面处于蒸发状态的清水,瞬间恢复了正常,只有细小的泡泡还在往水面冒。


即使这样,身边的水温也很快地升了上去,在夏天的洗这么热的水,好觉得倒霉透了,板着脸迈出浴池。


“对不起……”冲撞在体内中的气安分下来,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叶懊恼地低下头。


好一定是生气了,万一他把他扔在这里了怎么办?偷瞄着好的神情,被遗弃的预感愈加强烈,心里乱糟糟的,除了道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叶的道歉,好停下脚步,没有多余动作,只用手捞了下被水打湿的长发。好回头盯着叶看了很久,终于说了话。


“我是暂时封闭你的能力而已,等效力消失了你自己好好控制住,不然我又得打晕你了。”


好很想说自己只是去多放点冷水,有必要这样子么,弄得他好想在欺负人一样。


没有在生气吗?叶仔仔细细地观察好脸上的表情,确认他真的没在生气,才把悬着的心好好放下。


“恩。”恢复了精神答应着,忽然觉得洗澡没自己想的那么糟。


*** 


“把眼睛闭上,不然待会儿洗发水会弄到眼睛里的。”等水温合适了,好去把那个一直在在水里僵着不懂的旱魃原路拎出来,目前正在费心地准备帮某只洗头发。


叶听话地闭眼,从一大滩水里面出来委实送了一口气,虽然在刚刚安心的时候就被水淋了一头,说是要将自己的头发打理干净。


闭上眼封闭视觉,会造成听觉触觉及其他感官更敏感,空气的粒子里带着没有闻过的香气,叶悄悄地眯缝着眼睛,期望能一探究竟。


不过在他看清之前,那东西就在好的手上给搓匀了,下一秒,悉数抹在了头发上,抓挠了几下,一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泡泡出现在了叶的头顶。


头顶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到,当一小块泡沫飞溅到他鼻尖的时候,叶不禁为这奥妙无限的物品惊奇不已。


“呜哇……”小声地惊呼,完全忘了自己本该是闭上眼睛的。


“梆!”一声闷响。


“唔……”坐在木凳上的叶缩着脖子,双手捂着脑袋呼痛出声,泡泡下面似乎已经鼓起了一个小包。


收回手,好轻蔑地看着叶一脸纠结状,哼了声:“不是说让你闭眼的吗?”


敲他的头也是源于这只旱魃做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三番五次还屡教不改,再不给他点教训,两分钟之内又能搞得人哭笑不得。

 

叶的好奇心简直强到令人咋舌,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看到什么马上就跑掉了,发现了稀罕的东西非要一探究竟。


好没忘记路过一处平地喷泉,叶直接冲过去把喷出来的水全部雾化,引起众人围观,最后只得仓皇逃窜的窘态。


真的想直接套根绳子在他脖子上。好难得忿忿起来,算是奚落地说了句:“你到底多大了。”


随口一说换来了叶的认真思考,连头上的痛都忘了,放下手,一左一右地撑起脑袋,算起了时间。


“好了,不用想了。”好戳了一下这颗呆呆的小脑袋瓜,继续未尽的事业,有轻有重地帮叶按摩着头发。


旱魃要成精再怎么也得有个百八十年吧,一个人住在沙漠地带,计算时间的历法都不懂得,好不信他能想得出来。


“具体的我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我看到太阳的那天,沙上面的花开的很漂亮,可惜只看到那么一次,后来走了很远都没再看到过。”遗憾地摇摇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叶一定还会回去看那些从满是针刺的地方开放的花朵。


“你是说你只看到过一次花开?”好凝眉不展,要说沙漠上的话,大约是指在三月至五月期间开放仙人掌花了,然而这种植物是每年有一次花期的。


“恩,是啊。”叶有点不明所以,闹不清好怎么把重点放在花开的次数上面,他想说的明明是自己的惋惜啊。


单纯的叶是想不到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好则不同,面对这件事严肃了起来。


倘若果真如此,要不是叶缺失了之前的记忆,要不就是自己遇到了闻所未闻的奇迹——一只化成了人形的旱魃,形成仅仅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


后者过分脱离实际暂时不必考虑,前者的话……


好的余光瞟过也左脚脚踝紧紧拴住的绳子,若有所思。


刚才把叶的衣服放进储物篮之前,他仔细观察过上衣背后奇异的纹饰,推翻了最初的猜想,那纹饰不是妖怪们特有的图腾,而更像某种阴阳术咒文的变种。


这些疑问好暂时无法解答,等回到日本了他必须好好查一下。


“真是的,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决定先放下这件事,便打趣道。


记得中国古时候的志怪小说描写过从石头里出生的猴精,一出生便化为人形且法力无穷。但那单单是小说,不足为例。


“是啊,我是从沙子下面爬出来的。”叶愉悦地回答着,他那里的石头才不像这边的那么大呢,怎么可能从那里面蹦出来。


好愣了一下,黑色的眼睛深处涌现出狰狞的红色,只一刹,即刻恢复了正常。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背对他的叶自顾自地笑着,当时他可是废了好大劲才出来的呢。


4


世事本无理,有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已经快退到床边的好,坐起身来,右手猛地一拉,抽走了原本属于两个人、现在被一人霸占的被子。


夏日的温度自然很高,但开了冷气的屋内温度偏低,身着酒店准备好的睡袍,从开叉下摆露出来的脚还是觉得冷了。


“恩……麻仓,怎么了?”基本上倒头就睡的人,终于爬起来了。


昏沉沉地揉眼,不明白为什么好把自己的被子给拿走了,歪着头,望向离自己远去的被子。瑟瑟地缩了下脚,这种温度他一点都不习惯。


“你,过去点。”第一次睡个觉还这么窝囊,好不是看在这家伙内在和小孩子没两样,他能直接把人踹下去。


“为什么……?”只算年龄的话,叶已经算是非常乖巧的了,突然被拉走了被子也不哭不闹,干净的眼睛不留一丝杂质,他就着这样的眼神询问。


到了这边,直接读出“为什么,你讨厌我了吗?”几个字的好还宁愿这旱魃闹腾一下,他个为民除害降妖除魔的什么时候变成坏人了……


意识到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晚就别想好好休息,好简略地说了实情。


“这样我睡不着,你离我太近……不习惯。”看不下对方被冷气“欺负”得楚楚可怜,好随手把被子扔回去,重新霸占刚才被叶夺走的地盘。


想自己当初是想带只旱魃回去当式神的,照当前这个倾向发展下去,自己先成为保姆的可能性更高。


叶手脚麻利地把被子披在后背,再将左右的两个角拉扯到前面来,无奈这宽度超出了想象,他试了很多次,总是无法双手同时够到被子的两个尖角。


笨死了。好唾弃着这种愚蠢的行为,最终起身帮叶打理好。


总算把两个角捏在手里,被子也绕到了胸前,在严严实实的包裹下叶才没再觉得寒冷。


可是他没有就此罢休,“蹭”地从床上窜起,张开捏着被角的手臂,朝着好扑过去,邀功似的:“没习惯的话,多几次不就习惯了吗?”


大型动物突如其来的飞扑,饶是身手敏捷的好也没能躲过,一个重心不稳就被叶压倒在身下。幸好身后没有硬物,绵软的枕头缓冲了巨大的冲击力。


说话的人为自己的好计谋沾沾自喜——这个表情不是非常明显,但好就是这么认为。


头蹭在有心脏跳动的胸前,叶突然不动了。


“叶,撞着头了?”出言调侃。


狐疑地看向趴在自己胸口上的东西,撞到头的可能性不大,也许是撞到别的什么地方了,谁让这家伙刚刚那么闹腾的。


下意识地摸了摸叶一头的白发,从来没有经过化学物质蹂躏的发丝,在吹干之后更加柔软了,想也不想地在食指上绕了一圈,很顺畅地,短发就这么滑过去了。


回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不合性格的动作,好立马停手,作常态地放开他的头发。


“这下面,有东西在动,还有声音……”叶没把心思放在好的举动上面,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什么,未知的,对他而言充满着致命吸引力的什么。


耳朵贴在好的胸口,随着胸膛的起伏,强有力的撞击声闯入他的耳膜,有规律地诱使他继续听下去。


“砰、砰……”一声接着一声,绵延不绝的似乎没有休止。


这个声音比雨声,花开的声音,月亮出现的声音,星星闪烁的声音,都要来得动听。叶单纯地在感动着,第一次知晓原来还有这样的声音。


“傻瓜,这是心跳,每个人类都有的。如果这下面的东西不动了,就意味着这个人死了,懂么?”真好收回来的手指还悬在半空,好直接在叶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不轻不重正好弹出淡淡的红印,有点痛。叶捂住自己饱受欺凌的额头。


好不指望一只旱魃可以明白人类的生死,毕竟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太想做过多探讨,特别是时常走在两界境界线上的驱魔人们,想太多会畏首畏脚影响工作。


说的也是呢,有人说过旱魃不过是僵尸的一种,它们根本就没有心跳,也难怪叶对这个好奇了。


“死……?麻仓也会死吗?”叶还是那么趴在好的身上,稍微有些重,幸好还在好的承受范围之内,后者也没说什么。对上那双眼睛,好也不能直接撇下他的疑问直接睡自己的觉去。


“会啊,总有一天我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没有人例外。”死也是人类必经的一关,如果打破这个定则,那么“他”就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


他和旱魃可不是一类的呢。


“那我呢?”紧张兮兮地问,捏住被子的手移了位置,扒在好的浴袍上面不松开。


还不能完全理解好所言的“死”,他却从好的眼神里面看出了点端倪,死了的话,好就不能这么陪他说话,也不会这么看着他了吧。


不被逼着洗澡倒是很好,但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再也见不到面的感觉——谈起死的时候,好的眼神就像是在告别。


“或许会,或许不会。不过你们的寿命比人长得多,不用担心。”好误会了叶的意思,想当然地认为叶在担心未知的死亡。


“我不要。”叶抱着好,力气大得好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在移位。


这家伙一点都不懂分寸啊……比起怪异人类可是要脆弱得多。好希望叶能早日明白这一条。


“不要什么?”不管说什么还是先放手的好,免得他一世精明还死在床上,偏偏不是和美人纵欲过度,而是被一只半岁大的旱魃抱在怀里勒死的,怎么想怎么吃亏。


好只想尽快结束摸不着头脑的对话,然后无牵无挂地好好睡上一觉,叶要是再说一句话,他马上就结束话题。


“我不要你死……”小声地,带着呜咽说出这话,让好着实怔了了一下。


没想到这小家伙会说这个,难道是把他当作父母了?就像某些动物一样,对首先熟悉的生物过分亲近。


好无声地苦笑。


“好、好,我没那么容易死,睡觉吧。”向左转体90度,把上方的人弄到左侧,拉过一部分被子盖好。


睡吧。


5


回日本最快捷的方式是什么?


废话,那当然是飞机。


回日本最麻烦的方式是什么?


废话,那肯定还是飞机。


想问原因么……?


很简单,这里有一只没有省份证没有护照的黑户君。


“叶,你不能变小吗?或者是变成小型动物?”打开电脑浏览着返程的机票,心想叶要是能变小就塞到包里,要是能变成动物就塞给机场的托运。


之前太欠考虑了,一时间没想到旱魃会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是一般意义上的僵尸,直接或许还可以当作特殊货物给运回去。


至于这只外表未成年,心理年龄未满周岁的人型生物,反倒难处理了。


摇摇头。


“变小我不会,变成动物……要变成什么动物?”对自然界中的某些生物,叶还是有拟态的能力。


想起街对面杂货店的老板养了只猫,好打开了介绍猫的网页:“在楼下的时候你见过的,猫,能办到?”


和旱魃这样不明底细的妖怪在一起,什么都得问问。得到叶肯定的答案,其实他也怀疑成功的几率。


点点头。


好陷入了纠结的局面,思量要不要信任对方不靠谱的承诺一次。


*


结局是,好拎着一只猫笼办了宠物托运,里面的白猫自始至终都趴在笼子里呼呼大睡,无论外面的人怎么个折腾法,丝毫不为所动。


6


日本。下午5时。天气雨。


机场某偏僻的洗手间。


叶赤裸地站在地板上,无辜地用大型猫爪按按头上顶着的耳朵,唔,软绵绵的,爪子一松开,又会支棱起来。


“那个……好像还是不行……”扫了扫尾巴,梨花白的短毛和发色相同,见好脸色不太正常的样子,沮丧地垂下晃来晃去的尾巴。


其实他也没料到会变不回去,之前每次演练都没出过岔子,唯独这次……偏偏就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手里拿着衣服的好有点脱力,他真想说一句“果然会这样……”,这种发展完全在预料之内,相对叶的张皇失措这厢淡定得多。


“算了,你还是变回去吧……”无奈地将预备好的衣服重新塞回行李箱,叶一直这么光着身子也不是办法,“外面正在下雨,有皮毛的话你应该也暖和点。”


好没忘记睡在空调房的每天早上,自己都是被勒醒的。原因就是这家伙太怕冷有了被子还不够非要抱着他。悲哀的是,经历了好几天的训斥,叶也没有适当减少力气收敛一点的趋势。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听了叶的解释,好只好打电话叫服务台多拿了两床被子来,送被子来的人诡异的眼神他现在想起来都很郁闷。


而且叶这么带着耳朵和尾巴站在他面前,要是被人看见了自己肯定会被当成变态……


“外面在下雨……?”叶似乎是生理性地战栗了一下,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就是因为雨我才没办法变回去的!”灵光一闪,他终于想通了玄机所在。


“然后呢?反正就是变不回去你的爪子和尾巴了吧。”想通了也没用,结果不都一样。叶一犯蠢好忍不住奚落。


最近叶一直在酒店里面抱着《十万个为什么》的光碟整天整天的看得津津有味,对人类社会的东西有了一定认识,但是似乎更容易弄些哭笑不得的事情出来。


“我可以先让雨停了,然后再变回去。”叶对自己绝佳的计策非常满意。


“……”好突然觉得,把可以随意改变天气的叶带回麻仓家一定会招人记恨,对阴阳师来说,要转变大范围内的天气是多艰辛的事情,叶一定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可以逆天的妖怪真多,智商低于人类平均值的旱魃那么淡然地说出来那话,好不禁扼腕连连——阴阳师压力很大。


“你还是变成猫好了。”不要随便给他添麻烦行么,真让叶去做的话,说不定这个机场的某一部分就直接被升华成气体了。


“哦……”短短地应了声。


本来还以为可以得到表扬的答案被否决了,支楞起来的耳朵终于耷拉下去,转身用粉色的肉球碰了碰尾巴,有这个在身后他还是不太习惯,而且被压到会很疼。


之前不小心被好抓住,让他直接“喵”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声“喵”是被飞机舱里面的猫咪们影响的,本来化作猫声他还是可以说话——嗯,这是个可以忽略的意外。


*


“麻仓,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待在这里面?”面对尽在咫尺的瓢泼大雨,叶开始胆怯。


好正站在飞机场的出口,由于离坐巴士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好决定冒着雨走过去,身上穿着披风他倒不太担心,不过笼子里面的某只开始坐立不安了。


“我觉得这雨会淋到我……”叶努力地往里面瑟缩着,光是站在这里,细小的雨点已经打湿了猫笼的边缘,走进大雨里怎么得了!默默地做好了要蒸发笼子周围雨水的准备,在电视上看到的那话怎么说来着……


对,想起来了——


好,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叶摆出了视死如归的态度。


“洗澡都不怕还怕这个?”好挑眉,半嘲笑地用手戳白猫的背,就在叶想要咬上一口这手指的时候,“算了,这次就顺着你,出来吧。”


好打开笼子,一手将叶抱在怀里。


叶软软的爪子搭在好的手臂上,收起锐利的爪子,高兴地摇晃尾尖,在好的胸前来回蹭着。


“别把头露出来,还有尾巴别动,很痒。”叶似乎很好奇从这个视角观察到的事物,小小的猫头从披风的缝隙里钻出来,好把行李箱立起来,空出另一只手将叶的头摁回去。


怕雨就不要自讨苦吃啊……


这旱魃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明明可以把雨停下来,不止消不去耳朵和尾巴,还怕雨怕得不行……好觉得作为旱魃,叶肯定是没什么前途的。


7


麻仓家所在的地理位置倒不是特别偏远,人迹罕至给人一种脱离社会的感觉,也是由于周围大片土地都属于麻仓家,不允许外人随意涉足的原因。


下了车也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达麻仓家修建在半山腰的宅子,一人一妖站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之前,好对走进这个地方有点排斥。


“怎么了?”好询问旁边出神的叶。


好歹麻仓家什么妖异都见过,带着一只有耳朵有尾巴的旱魃走进去也不至于引起轰动,于是在上山的路上,就勒令叶变成常态并穿回自己的衣服。抱着一只猫走进去,那才会引起轰动。


叶的样子很奇怪,从下车起一反吵吵嚷嚷的常态,越是走进麻仓家他的话越少,现在则不知道怎么的,盯着眼前的景象发呆。


“没什么,我没事。”叶眯着眼睛笑。


“……”好奇怪地看了他很久,最终移开视线,“走吧。”


叶的成长速度快得异常,短短数日就对人类社会熟悉到交流没有障碍的地步,而显然,好没想到刚才叶可以做出刚才的那个表情。


淡然的与他最初看到的笑容有天壤之别……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像父母不适应子女突然长大的心情那样,兴许是自己有点不习惯。好自我安慰了一番,领着叶走进了麻仓家核心的地区。


*


叶看了罩在整个麻仓家上空的膜状结界,淡白色的光晕漂浮不定,从好的态度就可知,好是看不见这个的。


刚才叶好奇之下用尾巴触到了结界,带来了一瞬间的晃神。


原来如此……么。


垂下眼,叶用余光瞄到披风的一角,有风吹过,短发簌簌地遮蔽了视线,发丝过处,划出风的轨迹。


麻仓好应该会后悔把他带回麻仓家的吧,这么想着,叶在好的身后弯了弯嘴角。


8


“怎么麻仓家都没什么和旱魃有关的书……”麻仓好在藏书阁上上下下地翻找,拍开一本书封面堆积的尘埃。


叶的外貌不能凭借其本身的意识恢复,他必须找点资料研究,否则光是那个长着肉球的爪子在那拍来拍去就很麻烦,他可不是带着一只没用的旱魃回家养老的。


“好大人,您说什么呢,麻仓家不就是研究火系阴阳术的么,旱魃也属火系,当然是有书的啦。”今天负责管理藏书阁借阅的人从书架旁边探出头来。


刚刚走过来就听到好大人说这么奇怪的话,连外行的她都知道这是常识诶,忍不住插上一句嘴。


“玛琪,你说麻仓家以研究火系阴阳术为主?”好蹙着眉头,这话他竟然头一回听说。


不要说听说了,至今他都学习的是完全与之对立的水系阴阳术,宗家弟子基本是一对一接受长老们的传授,老狐狸教的东西他一直觉得很奇怪。


无奈麻仓家他没什么可以交流的人,再加上自幼就三不五时地翘家出走,很多东西他确实不知道。除此之外某些东西还被特意隐藏,麻仓好又懒得和那群人纠缠,不知道也说得过去。


 玛琪不是麻仓家的成员。


麻仓家在日本是赫赫有名的阴阳世家,吸引了不少前来拜师学艺的外姓甚至外国学徒,对于颇有天资的学员麻仓家还是非常欢迎的。


当然,他们在麻仓家中的地位比宗家甚至分家的人都要低上一个层次。哪怕是同辈的麻仓好,玛丽也以“大人”相称。


“是啊,你看。”玛琪说完就在食指上点了一小簇火苗,持续了不到三秒便熄灭了,“啊哈……我现在的水平只能做到这个份上啦……”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火系的阴阳术本来就不太好学,她学到这个份上也是拼尽了全力。虽然觉得这是在好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好大人对这个看起来不知情的样子,小露一手没大碍吧。


“玛琪,失言。”抱着一只布偶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玛琪的身后,抬起布偶手里的枪戳她的脊梁骨。


“呜哇!玛丽你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玛琪噌的一声贴在书架上看着来人,不顾形象地拍胸顺气。


呃,刚才玛丽说什么失言了……?


嗯……


惨了!


刚刚那些话对谁说都可以但是绝不能让麻仓好知道,那是麻仓家最大的禁忌啊,她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说出来,还大肆表演了一番!


冷汗顿时浸湿了后背,玛琪抱着头觉得这次死定了。


玛丽没什么表情地应对玛琪的大声呼叫:“甘娜也来了。”


“诶?!”难道刚才的也被甘娜看到了……玛琪面部有那么点扭曲。


她不过是在憧憬已久的好大人面前炫耀一下,果然太得意了就会被上天惩罚么。


“好大人,上面的人说过不能把某些事透露给您,您看……能不能当作没听到?”比起两位少女,较为成熟的甘娜首先采取应急措施,要是这件事被发现了,玛琪会被赶出这里的,“笨蛋,还不过来!”


甘娜一巴掌拍向玛琪的后脑勺,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架势,少一直在那里一脸蠢样。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的玛琪,后脑勺被打得很痛也不敢说话,苦着脸认命地低下头。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甘娜你说的是……?”好继续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书籍,“不过你们最好帮我找一下和旱魃有关的书。”有苦力可以支使自然是再好不过,不用略嫌可惜。


其中有怎样的猫腻得好好调查一番了,这三个丫头他不准备拖下水——太弱了。


哼,他倒要看看那些老不死的打的什么主意。


*


后山的树木很多,夏天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冠照向地面,细碎的亮斑散落地面,沿着看不出轮廓的小径向外伸出。


赤脚踩过地衣,拨开蕨类植物柔软的茎叶,山林间的湿气让他有一点不快,但不至于退缩。


叶站在一处空地的中央。


空地像是秋后烧荒过的田地,在植物茂盛的环境里秃了一块瘢,十分不自然地呈规则的五芒星形,而中心,亦是叶所面对的地方,有一根长长的木桩。


木桩的一部分深埋进地下,整根木头都贴满了各式咒符,上端较粗的头用两只粗的麻绳打上绳结,如同鸟居门上的注连绳,象征着某种界限。


终于找到了。


叶伸出不再是猫爪的手,朝着木桩靠过去。


“嘿,他们告诉我你肯定要来这里我还不太信呢,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一个男人从树荫下走出来,色彩过于斑斓的衣服和贼眉鼠眼的样子,让叶瞬间给他贴上了某些标签。


不动声色地等着对方的后文,叶就这么站在原地,白至透明的睫毛浅浅翕动,食指动了一下,似乎忍耐了刹那闪现的冲动。


“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啊。”男人笑嘻嘻地走过去,从背后掏出一把黑色的猎刀,刃上刻着繁复的纹饰足以对异类造成刀伤以上的伤害。


叶对他吊儿郎当的言辞报以沉默。


“过河拆桥是有点不厚道,”男人话音未落便发起猛攻,故意利用对方始料不及的时间差下手,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不过还是请你去死吧!”


过河拆桥?岂止。


抬起眸子,叶第一次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抱歉,我还不能死。”


五指张开,手心内部的高温歪曲了透过空气可以看到的景象,气体在一定的范围内急遽膨胀。


9


麻仓家的分家男性死于后山,其四肢均被扯裂,状似被野兽撕咬,腹部被剖开,有部分内脏被拖出,失血过多而亡。


这是浮于表面的说明,实际到场的人,几乎都是在看到尸体的瞬间干呕着退到一边。


柔软的肠子被拖到一边,在太阳的烘烤下腐烂加速,吸引了成群的苍蝇与食腐性昆虫,干涸的血有一部分是从冰冷的尸首流出来,另一部分则来源于断肢以及四处抛洒的内脏。


整个场景不亚于地狱的处刑。尸体的脸部也被划得很烂看不出原貌,只有套在缺少肢体的身体上,稍显完整的衣服彰示了主人的身份。


“麻仓好,我们必须排除你的嫌疑,所以请配合一下。”来人实在看不过去麻仓的漫不经心的态度,出言声明来意。


呵,洗清嫌疑?


不是来找他的犯罪证据的么,麻仓家的人嘴上说的,永远口不对心。


“请便。”


无所谓地盘坐在书几前,翻阅从藏书阁深处寻到的古籍,一手撑着头侧,散漫地示意对方继续。


中年男人咬牙,青筋在额上跳动,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的他,暗自咒骂了几句。


“今天下午你在哪里。”一点不客气,反正他是上面的派下来的,口气硬一点还是有底气。


“藏书阁找资料。”如实答复,反正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有人作证吗?”男人认定自己发现了其中破绽,斜着的眼角汇聚了狠意。


麻仓好从来不会去藏书阁那种地方,应该说麻仓家的所有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就十分不屑长老的指导,一个人去外面云游,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回来,依旧我行我素。


现在他居然说下午去了藏书阁,一回到家就去藏书阁的说法,男人压根不信。


“玛琪,玛丽,甘娜。等一下你可以再找她们问问。”


男人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好嗤笑一声。


果然他们都当是自己下的手呢,谁让自己一回家就出事了。可惜自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要怀疑也得讲究证据。


“不过你确定是麻仓家的人干的?”好突然合上书,从桌角换了一本,再翻来开来。


这是一本古老的线装书,据扉页的草书所说,这本书的内容是从某处拓印来的,后来整理了内容,再誊写在莎草纸上,这是种在干燥的环境下易于保存的纸种。


但是线经历时间的冲刷,已经断了几处,一部分书页悬在外面摇摇欲坠,好干脆把那几页扯下来。


“你什么意思?”男人对好难得的多言稍微有些惊讶,便试探他到底是提示还是在挑衅。


“麻仓南城得罪的人不少吧,而且那种死法你觉得是怎么办到的?”你们还真不动脑子。


好毫无保留地反问透出奚落。


南城这个人,一言以庇之,就是败类。


品行素来不端,麻仓自家人都将他当做耻辱。可他身为分家后代却有不逊色长老的能力,如此有天赋的人,老狐狸们觉得弃之可惜,有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在外的卑劣行为。


依仗这一点,南城在麻仓家内外横行霸道,惹了不少麻烦。


上次和他碰面,好拧断了他的胳膊,并放话再见一次就拧断他的腿。


基本上,杀他的心也是有的,不过还没来得及动手。


好也很好奇到底谁是凶手,那种极端的杀人方式,真想不出来南城到底和对方结了什么怨才落得这般下场。


不过那种手法好不太推崇就是了,一点都不美观。


“那你带回来的那个呢,今天下午又在哪里?”男人看了好一眼,终于问到重点上了。


“啊……你说他?难道你们怀疑是他做的?”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感到被轻视了,男人恼怒不已,“你带回的猫妖嫌疑是最大的!”


歇斯底里地朝着好的嘲讽吼过去,风度什么的,对这个自大傲慢的臭小子都是多余的。


“我带回来的可是旱魃呢,一只连任性都恢复不了的旱魃能做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再回去多学几年?而且他今天一直在房间,没有我的允许是不可能出来的。”


就叶那个猫妖都不如的状态,如果说麻仓南城是被猫科动物的肉球拍死的,那他还可以跟着怀疑一下。


哦呀……


刚目送男人怒气冲冲地离开,好心情愉悦地把手中的书翻到封面,将没有书名的几页纸收拢在一起。


就是这个了。


*


哦……


叶翻转着自己的双手,来回地查看,好还真的找到凭外力让他恢复的方式了,他小声地发出惊叹。


“叶,你今天有好好待在房间里,哪儿都没去啊吧?”看着已经学会内敛地表达开心的叶,好无预兆地发问。


叶抬头,看着好的眼睛:“恩。怎么了?”


好摸摸他的头,叶白色的头发似乎在长长,都有点扫着肩了,细碎的发尖在他歪着头的时候会被挡住,然后顺着肩膀的曲线划开,而不像硬发质的人那样撑的蓬起来。


“没什么,叶很听话。”


用对待小孩的方式褒奖,一直都这么做着的好倏忽感到不妥。对这日渐成熟的叶再用这样的口气,越来越违和。


“恩。”


叶坦然地接受了好的表扬,特别开心地顺着头上那手的着力点蹭着。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好对先前将叶假象成犯人的提问有些后悔。


“麻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今天晚上我问送饭的姐姐,她说麻仓只是姓,而且这里有很多很多的麻仓…”


听到叶的疑问,好有点尴尬,他是打算回家的时候就告诉叶他的名,哪想乱七八糟的突发状况一多,这事儿就被延期了。


这样一来就像他欺骗无知儿童一样,用自己的姓骗取了对方的真名。真是有损他一世的英名。


本以为会闹别扭的孩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是要看到最深处,直达灵魂本源的一隅。


那样的眼神,带着令人忍不住怜悯的哀伤。


“好,麻仓好。我的全名。之前抱歉了呢。”好诚心地道歉。


“没关系。”算是原谅。


并未有显露别的情绪,哀伤的神色变得极淡,淡到好没能看出端倪。


麻仓好…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来的及。


10


麻仓家举行了时隔多年的家族会议,凡是成年族人都被召集起来,无一例外。


坐在房顶上百无聊赖,这里的景致很好,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夏天的阳光很足,一大早就可以享受不错的阳光浴。青苔被热气逼到角落,光滑的瓦片鳞次栉比,按照死板的规律排列起来,整齐得,让人厌烦。


整个麻仓家都在躁动不安,叶开阔的视野内不时出现一两个麻仓家的人,面色严肃地朝某地而去。


叶看着其中落单的一人出神。


那是一名年过而立的男性,特殊之处就是他一副早年武士的装扮。光是穿着袒胸露乳的浴衣不至于称奇,头上顶着丁髷这样几世纪前的产物才给人带来深刻印象。


眼睛一直跟随着男人的前进移动,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认识这个人。


叶眨了眨眼,轻笑。



“那东西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有杀死麻仓南城的能力。”在烛火聩暗的九间,罩着连帽黑袍的人,仅从声音并不太好分辨到底是谁。


“不是说把他封印在沙漠就万无一失了吗,他肯定是回来复仇的,下一个是谁都不知道!”对面有人突然惶恐起来,干瘦的身体在袍子地下剧烈抖动,一想到自己可能和南城同样下场,他惊惧得不行。


在这样的质问下,众人陷入了沉默。他说的是事实。


只听邻座的人一声嗤笑,女人的声音尖细刻薄:“没种的男人,这点就怕了?看你和那个愿意放任麻仓好的族长一样的窝囊德性。”


刻薄的挑衅,心狠手辣的女人冷笑。


“你说什么?!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绝对杀了你!”男人暴躁地抓住邻坐人的前襟,放下狠话。


“哟,就凭你也动的了老娘?”女人挑衅地看回去,还要说点什么“哼——”


“伊久美,邵二,安静。”不怒自威,坐在上位的人嗓音不大,却有些使正在争吵不休人立刻消音的威势。


两人气焰顿失,老实正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隔间因一句话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橘色的烛火摇曳,去皮的灯芯草包裹在石蜡里,等到燃尽的时候,发出萎缩的哔噃声。


“辰雄,你怎么看?”同样的声音询问唯一一个不席居正坐,支着武士刀无所事事看戏的人。


“再杀他一次不就好了。”冷漠的回答。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上座之人似乎露出了赞许式的笑容,“要注意族长那边的人,不要露出马脚。”


最近他们的人到处调查,南城与人结怨被杀害还说得过去,但辰雄做得过火了,难免会把嫌疑带到自己这里来。


武士不搭腔,只是抬手举起自己的佩刀,抽出一段锋刃,看暖色调的烛光被金属色染成冷光。


刀面则倒映出他带着狠厉的冷笑。


*


夕阳在渐渐沉向山的那一边,并不是正西的方位,在太阳远离远日点的七月末,热度与白日的长度都在以分明的方式减缩。


叶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顶上,等待着。


“好!”


看到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归来,叶起身从房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好跟前。顿了一下,倾身抱住面前的人,十足的撒娇模式。


轻轻的拥抱,感受对方较低的体温,将头埋在好的肩窝,眯着眼睛努力来回地蹭。


“叶,别闹。”被叶挠到发痒,好推开这只过于热情的生物,大热天被体温这么高的旱魃抱住,以前的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人挡开,“怎么这副样子?又变不回去了?”


叶懂得如何控制力道了是件好事,否则刚刚那一下,能把好抱得缺氧。嗯,有进步。问题是……


问题是怎么一天不见,叶的耳朵和尾巴又出现了……刚刚就是他的那对耳朵一直挠着好的脖子,好才不得不推开怀里的人。


“不是,这个样子才不会从房顶上摔下来。”叶指指自己坐了一天的地方,让好联想起他适才完美的着陆,“刚刚和几个小孩子一起玩,他们很喜欢我的耳朵和爪子,还问我是不是‘化猫’。”


不过尾巴他不敢让人碰就是了,那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


猫科动物足趾下厚厚的肉垫起着极好的缓冲作用,能使叶从高空中跌落下来时免受振动和冲击造成的损伤。凭借这状态在麻仓家的屋顶上自由地走动,由于在高处,当心点的话,也不容易被发觉。 


尾巴——虽然叶不太喜欢——则起到了维持平衡的作用,哪怕一不小心踩滑了,通过尾巴改变身体重心也是可行的。


你索性再长胡须好了……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估计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以为他带了只本体是猫的妖怪回家,这位明明就是旱魃啊,等级完全不一样的旱魃。


“你在房顶上很久了?”叶说的“刚刚”也不知道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他对时间的概念并不明晰。


麻仓家的人几乎全数出席,遇到不少熟人,尽量敷衍过去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以致这个时间才回来。


“还好,我在等你回来。”


因为在等你回来,所以不会很久。


好怔了一下。


又是这种感觉……


叶扑过来抱着他的时候,并不会有多强烈,但是叶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好会觉得这只旱魃,很陌生。


叶……


忍不住揉乱叶的短发,故意把它们弄得十分凌乱,恶作剧似的。


借此来搅乱越来越分明的答案。


“回去吃饭吧,明天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拍拍叶的头,把头顶乱糟糟的几缕头发又顺下去。


“嗯。”叶应了声。


数条外廊之外的隔间。


武士烧焦的尸体伏在榻榻米之上,面朝下,背上插着他从不离身的武士刀,尸油浸进了编制在一起的蔺草里,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即将入眠的人们永远不会想到,在他们安稳进入梦乡的时候,不远处竟是这样的景象。


11


好有点头痛。


向来浅眠,而且睡眠时间不多,所以被人声吵醒会导致他非常不快。皱着眉头穿好衣物,出门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案发现场围观群众之一。


一来二去也没做什么,白驹过隙,时间已经将至中午。


不知道叶有没有吃早饭,好带着从厨房顺来的东西向隔壁叶的房间。照顾叶的生活已经成了例行公事,实在抽不出空,他才会委托家里的下人给叶捎去食物。


有什么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异常违和。不由得想起叶透出奇怪神情的脸。


好将手中的便当盒放在脚边。


叶的房间,交错式的纸拉门并未关严实,自诩嗅觉不错,门没有闭合的些微缝隙处,分明溢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做多想,伸手拉开门。


叶的房间内,如同蜘蛛网那样,斑纹成放射状连一起,大大小小的点线构成奇怪的纹络,不断有竖着的线条在墙上划出,而构成这幅图像的,却是人类的身体中流动的血液。


被钉在墙上的人好无法从面部分辨,原因很简单,“他”的头颅已经被挤压成了碎块,而那大量到心惊的血,或许正是来源于头颅被外力挤爆的一刻。


染血的狩衣下摆用金线绣着五芒星,因此这一定是麻仓家的某位长老,断定了这一点,好皱着眉看面前站着的人。


那人回过头,兴许是用手遮住了面部,脸上还称得上洁净,而白色的头发与浅色的衣服,早已受血水侵扰,斑斑点点的看起来无疑是诡谲万分。


好像是知道下巴上沾上了血渍,抬起手背擦了擦,却将更多的血晕留在脸上。


琥珀色的虹彩衬着温热的绯红,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样的原因,中央的瞳神倾覆了猩赭,宛如上好的血玉髓,凝着的血光聚而不散。


“叶……你……”好突然不知道自己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真相。”


叶舔了舔指尖即将风干的血迹,笑了。


笑意在到达他的眼之前停滞。


12


在麻仓家长老死亡的次日,大家还没从死亡的阴霾中喘过气,事件再一次发生了。


宗家的麻仓好死了。


心脏被活生生地取出来,失去了心脏的尸体被抛至后山,那里有一块十分奇怪的空地。


之所以说抛尸是由于,后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里的出血量远远与失去供血动力的情况不相当。


纵使经过一系列调查,心脏的下落没人知道。


*


同一时间,麻仓好带回来的旱魃失踪。


13


湿气很重,阴暗,潮湿。点燃的煤油灯在沉重而包含水分子的空气里,燃烧得吃力。


水从土壤渗下,沿着曲折路径透过石灰石的岩层,一滴一滴地打在溶蚀至光滑的地面上,声音在回音的作用下显得喧闹。


叶看着随意放置在干草上冰冷的尸体,跪在他的身边俯身靠近,埋着头贴在胸口以下的位置。


手指划过胸口狰狞的伤口,用指头感受肌肉撕裂的边缘,琥珀色的眼底流光般的金色转动,这是在洞穴深处比煤油灯更冷的光源。


很痛吧……?


一定是的。因为当年我也一样。


不会跳动了呢……这下面的东西。


叶无奈地叹气,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的胸前,那里早已一片沉寂。算了,反正一出生就死了,现在感叹这些也没用,他本来也没想过要恢复人类的身体。


旱魃又怎样?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关系。


不过,早上也该到了。


*


“我说过,也就是真相,好。”叶轻松的笑攀上嘴角,“或者说,我该叫你叶王?”


重心向后,这次不再乖巧地正坐,随意地支起腿四仰八叉地放着。


地面的水早就被蒸发殆尽,两人周围似乎是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玻璃瓶,瓶中空气进行了干燥处理。


“叫我哥哥我也不介意。”好躺在原地没动,摸了摸胸口,心脏在跳动,伤口基本复原,只是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疤痕,无大碍。


“……”不搭腔,叶有点郁闷地上下打量麻仓好,难道真的是自己死得太早的原因?


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好居然就这么和他拉开身高差了,不甘心的情绪让凡事淡然处之的叶,有那么一点愤慨。


“好,先说说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吧。”伸手把好从地上扶起来,毕竟还是尸体的时候,躯体变冷僵硬过,不过一段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的。


如果就那么一直僵硬着,不就和中国僵尸片里面的一样,只能蹦跳着行动了吗……幸好自己死了变成了旱魃,不然肯定很不方便。


叶天马行空地如此想着,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事后将这个猜测告诉好的时候,后者的表情反而略显扭曲。


“麻仓辰雄,是我杀的。”无视自己的话么……好没有拆穿叶故意引开话题的行为。


活动自己各处的关节,劈啪作响,一边说话,一边旋转扭动自己的脖子。神经末梢的感官开始变得敏锐,酸痛感也越发强烈。


叶在旁边帮忙坐捏右按,促进对方身体的血液循环:“所以说那天麻仓家集会,我看到的‘麻仓辰雄’果然是你吧。”


隔得有些远,那时坐在屋顶四处张望的人并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只是莫名的熟悉感让叶生疑。


“啊……原来你看到了。”好无所谓地摊手,承认了。


要查清那群人到底想做什么,最简单可靠的方式是打入敌人内部,用自己的眼睛来记下那些人。之后才好慢慢算总账,新帐旧账一笔不落。


先把人绑在房间里,等利用完这个身份就销毁,反正这个人也是罪有应得,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伪装成某个人,这种术当然不是麻仓家所有,对自家教授的东西毫无天分,但精通旁门左道的人,做到蒙蔽所有高手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会办不到。


然后我就被当作替罪羊羔了……叶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亏他之前努力不用最顺手的方式反击,把现场弄得和自己的手法毫无关联,哪想到好的“栽赃”直接破坏了原定的局势。


虽然这并不是叶期待的,但他还是存在感激。那时的好还完全不知道麻仓叶王的事情,所以一切的来源……叶这只旱魃占了主要动机。


“不过你不觉得太乱来了么?”语气里面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单纯在询问这种离谱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那是好的决定,叶不会责怪他的草率,而那些人就必须承担起一切的责任。


你知道么,好,如果你醒不过来,或许我会真的去杀了那些人的。我不要你死,这个想法在记忆恢复的前后都没动摇过。


“乱来?你还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们呢。”好对叶的态度感到些许诧异,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沙漠里待太久了完全没是非观了?


一般来说,上演归来复仇的一出再正常不过了吧。自己帮忙除去了一个该死的人,他倒觉得理解不能了。


“明明你说恨我,我都不会意外。”好的低声轻叹,换来了叶卸下所有伪装的笑。


14


在尾巴靠上虚浮的薄膜那一刻,望着偌大的麻仓家,叶有了逃离的冲动。


他不该到这里来的。


麻仓。麻仓好。


这是他身边这人的名字,这是当了他数日饲主的人的名字,这是他的孪生哥哥的名字。


叶。麻仓叶。


这是他死之前的名字。


叶一出生就死了,是被麻仓家的人杀死的。


旱魃是僵尸的一种,除麻仓家以外鲜少有人知道,这种吸取地气而产生的妖怪也可以人工制造。叶就是其产物之一。


麻仓好千年前的姓名是麻仓叶王,曾经誓言将麻仓灭族的大阴阳师,在被族围剿之后转生。已经精通泰山府君之际奥义的麻仓叶王甚至可以操控自己的生死,唯一的变数,是麻仓叶的降生。


双子的存在,意味着麻仓叶王的灵魂一分为二。提前得知这一消息的麻仓家想出了对策,麻仓叶成为了牺牲品,即使当时族长以及追随者提出异议,最终迫于压力同意执行。


叶在诞生之时,心脏被取出并封印,麻仓家将属于麻仓叶王的记忆与部分能力一并封印到这个心脏内,埋入后山的地下。


如此便可以使这一世的麻仓叶王即麻仓好在忘记自己身份与目的的同时,忘却操纵转生,一劳永逸。这也是麻仓家没有选择直接杀死仍是婴儿的好的原因,如果他再次转世,麻仓家也许会遭遇危机。


专攻火术的麻仓家知晓旱魃的制造方式,于是将躯体死去的叶送至无人问津的大漠,在那里,他会永远沉睡于地下。死去,却活着。


叶躺在沙漠深处的棺木之中,失去了心脏却依旧在成长,这是麻仓家始料未及的。


背上的咒文与脚踝上的麻绳是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然,不仅如此,它们也是一种媒介,联通了那颗依然跳动着的心脏。


成为旱魃的麻仓叶,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埋在后山用贴满咒符的木桩那颗封印起来的心脏,形成了包围整个麻仓家的意识结界。作为虚无的存在,他活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结界里。


安静地看着麻仓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法被人察觉地四处游移,喜欢去后山的树林看季节的变迁,喜欢去山顶眺望日升月落,喜欢去谁也没有发现的溶洞探险。


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族长顶嘴,安静地想象自己是不是也有着相同的容貌,安静地目送他离家修行,安静地等待他回来。


安静地在心底默默地念他的名字。


麻仓好。


通过这样认知世界的方式,本来就残留着出生时记忆的叶知道了一切。


用不曾存在的形态安安静静地坐在高处,凝视着目及之处的世界,一言不发。


叶本可以一直这么安静下去,麻仓叶王的担子,麻仓好不去背负也罢。这辈子什么都不做,就算不再转生了也罢。


好好活着,一切都无所谓。


然而当年与族长做出约定“只要封印麻仓叶王的记忆和能力,就不对麻仓好做什么”的那群人,开始在暗中行动。


被好拧断手臂的麻仓南城首先发难,提出“麻仓好依旧是毁灭麻仓家的源头”的言论,煽动了本就认定该杀死叶王转世的族人。


一位向来与性格儒雅的族长不合,一直企图夺取族长之位的宗家后人,成为了密党实际的首领,他们计划瞒过族长的眼线,不择手段杀死麻仓好。


看着阴狠周密的计划在一天天成型,漠然旁观着麻仓家错综命运的叶,再也坐不住了。


好……他不想好死去。


叶第一次在漆黑的棺木中睁开眼。


无论代价是什么,他也要任性地反抗命运一次。


15


意外总是有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意外并算不上是意外,因为在它发生之前,人们就猜测到了意外的可能性。


呵,这悖论听起来和歪理一样。


叶打破棺木封印之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设置在心脏上的封印强大的约束并没有消失,他看不到麻仓家的事情,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以及自己的目的。


这是意外,同时也可能是他意料之中的代价。


幸或不幸,失去记忆的叶遇到了麻仓好。


记忆可以塑造一个人的性格,构成世界的支柱消失了,“麻仓叶”这个人也不复存在,在麻仓好面前的旱魃是一无所知的叶。


那确实时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幸福——短暂。


回到麻仓家,停滞的记忆,复苏。


16


起初,叶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他天真地以为守护在好身边就可以了。帮他抵去一切灾厄,作为式神寸步不离该是物尽其用。


作为弟弟,他也选择如此,如果对好据实以告,事情一定会变得十分棘手,暂时瞒着他行动好了。


麻仓南城的事是个打击。


叶没想到麻仓家的分家人也有这等实力,或者说,没想到他们早就开始对旱魃的能力进行分析,想尽对策,甚至用分家的人做实验。


之前以无形体的样子在麻仓家走动便知道,这个困住自己的结界内,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结界,凭借缥缈的意识不可能窥其一二的,原来玄机在此,这些人早有防备。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话说很正确,即使他们施术将叶囚禁在沙漠之下,惴惴不安的情绪使他们草木皆兵,怕成为旱魃的麻仓叶归来的报复。


这点,他们猜错了,也猜对了。


叶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特别是涉及好,他更有人若犯我,加倍奉还的倾向。


南城出现的地点是偶然中的必然。


封印对南城的血有反应。即使外表看不出来,五芒星空地下的毕竟是自己心脏,封印有再小的松动,叶都能直接感受得到。


尸体用那么诡异的方式处理,和他个人嗜好无关。既然自己无法保护好,那至少不能因为自己的存在,封印的存在,让好被这些人杀死。


他决定唤醒那个想要摧毁麻仓家的麻仓叶王。叶王如果和好拥有相同的灵魂,他决定赌一把,叶王不会做出同他宣言一般的傻事。


而且,好察觉到了。他会逐渐逼近问题的核心。


了解到真相的他不可能束手就缚,早晚会知晓一切,或是意图知晓一切却死在那群人的诡计之中…这是叶不容许的。


辰雄的死与叶无关,虽然烧焦致死的死因比起扯碎肢体,更像出自旱魃之手。


事实与大家的猜测迥然不同,麻仓好居然把罪名推到自己头上,叶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此下策,用以试探身边这只旱魃的反应。


真让人有些气结。这是恢复了记忆的叶,头一回想咬上好一口的时候。特别是他抱着好在他脖子边蹭的时候,真想这么一口咬下去。


让好知道,自己不是杂食的猫而是肉食的旱魃。


不过,时间真的不多了。


叶忧虑地尾巴上的毛都快掉秃了,光是对付那群人已经够呛,好用那种手法杀人势必会吸引族长的目光,之后的行动绝对如履薄冰。


伸出为了方便走动自己弄出来的肉掌,亮了亮锋利的爪子,心想今晚再被拖去洗澡,一定要装作无意挠好一次。


弘长老的死……叶承认这是自己的不成熟。


他真的认为自己不会中那么显而易见的激将法,听长老滔滔不绝叙述他们完美的计划,叶知道被告知这些就证明自己已经毫无价值了——死人才不会泄密,对他们来说这是常识。


一旦自己死亡,谁都不可能戳穿那些阴谋,能力不完全的的好没有招架的能力。


之前的南城与辰雄都只是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幌子,他们真正的手段,是一个术的准备。


各种情绪结集在一起,叶的理智开始被感性左右,等到冷静下来,弘长老已经死了。


而后好推门而入。


“叶……你……” 

这就是真相。”叶带着笑看着仍在装模做样的好,这人就那么喜欢装傻么,看这情形已经猜出来了吧。


还是说…其实这人只是在闹别扭?


不过到底是因为自己隐瞒事实呢,还是由于那晚洗澡故意挠他却装无辜呢……


似乎两个理由的可能性都很大。


17


好除了承认自己是个讨厌夏天的人之外,也承认自己是个不愿意相信人的人。


这话说起来拗口,也十分古怪,但确实如此。


比起人,好更乐意和妖怪们打交道,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喜欢和那些异族混在一起。


只是它们的欲望更纯粹,就算去陷害、去背叛也无所谓,谁也怨不了谁。人类却则习惯性地施以虚假的善意,利用尽之后再抛弃。


人类的劣根性让麻仓好感到不耻,即便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叶是好本想收为式神的旱魃。但是从相处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自己与计划的目的渐行渐远,分歧出在相逢的那一刻。


究竟因为是旱魃所以是笨蛋,还是本来就是笨蛋只是恰好是旱魃?这个问题在好严肃的面孔下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像吹不散的阴云笼罩在心头。


叶,不过是有备使用的工具,虽然不明事理,但能力绝对无二话可说。之后叶迅速地吸汲现代社会的知识,迅速到令人惊讶的成长好都看在眼里,还好,这家伙不是笨蛋……有点欣慰,自己的工具要照顾好他无异议,但是面对也许要带着低龄儿童接任务的现状,总让他心理压力有点大。


他还必须带着叶回麻仓家。


好没有忘记叶背后画着的诡秘符号,那是什么他还无从得知,无数次地在幻想中看到这个刻印一般的阴阳术变异图形,他怎么可能不起疑。或者说,从始至终,他就没打算相信任何人。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在午夜梦回,隐约能记得的场景都是相同的——黑暗、密闭的空间,木屑枯朽的气味,刻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图形。


叶的出现和那些未解的迷有着太过凑巧的联系。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是由于,妖物的人型都是依据接触到的人类变幻而成的,所以叶做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相貌毫不稀奇。背后的符号是因为潜意识的作用,让自己强硬地把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叶不过是不知名的僵尸在棺木中异化而成的旱魃……


——好不这么认为。


麻仓家存在太多蹊跷。


叶也是。


*


好开始探查麻仓家的秘密,零碎散乱的只言片语可以组成很多东西,臆测、事实都可能在言语之中诞生。


麻仓家以研究火系阴阳术为主呢。这句话是不是太简单了?


非要瞒着他这点,就能得出这样的推论。


麻仓好不能知道“麻仓家以研究火系阴阳术为主”,所以他被教授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旁门术式。


原因呢?


麻仓好不可以学习麻仓家的火系阴阳术。


为什么?


学习了火系阴阳术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尤其是对麻仓家某些人或者全部人有某种危害;也可以是缘于自己本身,学习之后会发生不测。


若是后者,麻仓家的人无需隐瞒,他不是那么莽撞的人,直接告白也未尝不可。


是前者。


那么,产生什么影响?被他们断定有影响理由?


既然在出生之后“麻仓家以研究火系阴阳术为主”的消息就被封锁了,那么这个事情牵涉到过去,过去发生过的事,过去相关的人物,存在过且对现在有能力造成危害的什么。


过去的范畴一定不是近期,否则以二十年前麻仓家的影响力,再小的事都做不到滴水不漏地瞒过外界。无法脱离众人目光的麻仓家正是所谓的自缚手脚,每走一步都有极大的风险,自古到今都是如此。


遥远的过去么……哼。


好轻蔑地嗤笑。


麻仓家畏首畏尾得太多,真相反而容易被锁定呢。


*


一个人的记忆恢复前后,有一些小动作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吃饭时夹菜的手势,发呆时眼睛的焦距,走路时脚掌着地的方式。


好知道叶什么时候在撒谎。


麻仓南城死后,好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一如既往地提出疑问。


麻仓南城出现在那里的原因;麻仓南城和叶交手的原因;叶杀死麻仓南城却不愿承认的原因。


还有叶,明明想起了什么始终选择缄默的原因。


顺藤摸瓜地探索会找到很多有趣的东西,这和掏蚂蚁洞是一个道理,要注意的事项不同,这是“注意人身安全”和“注意心理安全”的差距。


用火术杀了麻仓辰雄,这是保护同恶作剧结合的一种手段。


对叶说谎这件事,好有点耿耿于怀。


这只旱魃没一点妖怪的样子。妖异欺骗人类都是为一己之私,那么叶,你为什么会和人类一样,傻到为别人的事情说谎呢?


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么……究竟因为是旱魃所以是笨蛋,还是本来就是笨蛋只是恰好是旱魃?


*


猫科动物的杀伤力是惊人的,无论从用可爱的外表迷惑人类的角度,或是从用爪子挠人对人类造成的物理伤害的角度,双方殊途同归,得出的是完全无异的结论。


推开门的好一瞬间有劝诫的欲望,说:“叶,你最好不要舔那些东西,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幸好这被自己否决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然以他的个性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愣在对面的大概就是叶——极有可能叫麻仓叶的人了。


这就是真相。


叹气。好转身把放在门外的便当盒拎起来:“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没说之前的那句话,叶似乎也是一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顾左右而言他。


只是叶装作不在意那便当,恋恋不舍别开视线的样子落到好的眼中了。


“最近吧……”好把便当盒扔到叶的怀里,“我们最好换个换个地方说话。”


18


一个人的壳是完全没变化,但内在从小只的到大只还完全没有过渡期,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对着叶的尾巴使劲一拉——


“喵……”叶抽搐着嘴角盯着好的行为,在他拉完过后应激性地把尾巴甩过来,然后连带着耳朵和猫爪一起恢复原装,“这样总行了吧。”


知道麻仓好这人一定是不习惯自己的转变,想找找什么共同点,叶本来就无所谓,很是配合地做出了和以前一样的反应——当然,是自认为一样。


若有所失地看着自己的手,好怅然地接受了事实,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啊,唔……触感还是一样的好。


“算了……”好无力缅怀失去的什么,重新审视这只旱魃,“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吧。”


*


“你还真是……都不怕出问题吗?”溶洞的深处,叶直想对着恢复直觉的好一掌拍下去,这个人的冷静就仅限于外表么。


说什么“既然那群人想封印我的心脏,那就让他们拿走好了”,这样的话,他也太信任自己了吧?


叶难得有了抱怨的情绪,想出这种不成章法的计策,这到底是有多胆大。


好的固执……他也是知道的,这个人从诞生起的一举一动都被叶看在眼里,思考模式早已了若指掌。


不动声色地凑过去,一拳打在好的胸口。


用了全力,反正现在的这个人也受的住。


“唔……叶你……”好吃痛。


捂住自己的左侧的第五根肋骨,那下面是叶的心脏,血液轰鸣着流向心室,产生有力的震动。


活该。叶起身,高高在上的眼神分明在表达这个意思。


如果那群人毁尸灭迹,如果好假死冷冻身体的术失效,如果作为双子的心脏对好产生排斥,如果自己没能来得及破除五芒星中的结界,如果……


有太多不可预测的东西,成功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奇迹。


但是麻仓好就那么肯定自己可以复活,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没关系,我会醒过来的”,那样认真的情况下,让一直理性观察着局势的叶,即便是反对,也没能说出到了嘴边的异议。


好看着叶的表情,无法再质问他什么。


活该么,这表示你担心我了呢,叶。


“你的体温下降了呢,叶。”好拉着叶的小指,轻轻地勾了勾,本来比他还要高的体温已经不复存在,冰冷地……和尸体一样。


“因为我的心脏在你那里。”本来他就是死而复活的僵尸,旱魃不过是异化之物的另一种称谓,唯一象征着他有生命的心脏已然易主,这样的结局可谓必然。


手指进而扩张自己的势力范畴,从小指之间到手心,十指相扣:“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他拿走了叶的心脏得以存活,却让叶失去了与“人类”一词的仅剩联系,千年之前的怨恨来源于人妖之间的隔阂,这个少年,却选择放弃变回人类,将汇集了两颗心脏的能力送与他人。


叶该是知道的,自己有办法恢复,他麻仓好已经恢复了记忆与能力,突破五行与生命的界限都不在话下。可是,叶什么都没有问,甚至一次都没提到有关旱魃的事情。


“没关系,做旱魃也挺好的,出门下雨一点不用操心。”现在已经掌握能力使用技巧的叶,回握了下好的手,然后抽开。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遗憾,一旦认定的事情,就证明他不会后悔。好的事情,也是一样的,不会后悔。


或许是叶的心脏的缘故,皮肤下血液流动的方式都变得平和下来:“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去沙漠地区定居吧?”


好的话让叶转过头来:“你不是怕热吗,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反正有你在,热的时候抱着你就好……”好的手随着语言而动,慢慢地攀上叶的臂膀,游走,然后搂住他的肩膀。


“呯!”


在惨烈的撞击声之后,叶淡淡的声音响起:“啊……抱歉,一不小心就……”就做出了想做的事情——叶精准地敲打中了好的后脑勺。


19


故事总该有个结局。


很多时候这个结局未必像过程那样轰轰烈烈,比如麻仓好和麻仓叶就是风平浪静地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安安稳稳倒是没可能,就算人们再怎么去追求,不可避免的事情总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发生在特定的人身上。


这就是活着,现在用什么形态无所谓,每一秒感知着这个世界的分毫,那就是活着,没有可以活跃跳动的心脏又怎样。


“好,客人要上门了。”门外传来这样的催促,隔着房门显得瓮声瓮气,看得出来说话的人对这件事也是例行公事,并不多么上心。


井井有序的办公环境能给客人带来安全感,在彼此信任度达到一定程度时,才容易谈成委托,这是好的信条。有时候会觉得这个表面不羁的人,骨子里会认真得像个完美的优等生。


这么坐在房顶感慨的叶一点也没有想过,自己则是顶着认真的门面偷懒.


早晚温差大的沙漠地带,气温稍稍转暖,他就会爬上房顶晒着炽热的太阳,享受着人类不可体会的极乐午后,他完全没有立场去评价好的种种行为。


两兄弟看似迥然的相似之处,实在是令人发指。这点在好这边也体会得淋漓尽致,对散漫的弟弟皱眉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


不过,算了。他们都耸肩放弃了深究。


“你从那里下来……”故意选择了索离人居的住处,避人耳目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他们的生活不受到打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外表会让来访的客人敬而远之的叶,一直招摇地坐在屋顶也不是什么好事。


“欸……”用人类难以企及的攀附力贴住壁面,伸手推开阻隔两人的大门,从房顶探出头,一头柔顺的白色短发错落有致地垂下,望着煞有介事坐镇屋内的好,叶不在意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回应。


叶的目力大概和很多动物不分上下,就是说客人距离这里还有相当的距离,好有种不愿意让他见人的趋势,不过越是这样强调,不是越让人不愿照办了么——叶不至于这样反逆,明白它源自一种本人都尚且未觉的独占欲,不过是想要那人稍微有点自觉。


其实就算让客人看到自己也不会引发奇怪的事件,不远千里找上门的人都是冲着他们的营生而来,被卷进非正常的世界之中的人,早些习惯类似旱魃一类的怪异不是更好。


没有正面辩驳的推脱,反而让好难以强势要求,以柔克刚这门课想必叶是天生学的不错,暗自摇头,再说下去也无非用“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作为结束语。


“要是影响了生意,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撂下狠话,该有的威严还是要保留的。最近叶的“骄纵”已经要凌驾他的头上了,猫科动物的陋习暴漏无疑,好怀疑过多次旱魃说不定就是一种猫科异物的分支。


总之要适当地摆出架子,好这么认定了。


“用身体谢罪什么的?”顺着话茬调侃起来,从拱形门洞看得到叶轻微晃动的两条腿,甚是悠哉。


“咳咳!”筑起的威严一瞬间就崩塌了,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就算没有发出窃笑,依然能知道叶的心情较之之前更加飘飘然,晃着的腿打着轻快的节点,这点让好有些恼羞成怒。


“好啊,不要后悔。”什么叫做自掘坟墓就让叶好好感受下吧。


“……”不要后悔什么的,已经后悔了啊……悻悻然停下了动作,翻身跃下,轻盈地驻足在地面,没有变化出猫爪他也掌握了飞檐走壁的诀窍。


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能幻视出耷拉着的耳朵,当然,实际上也没这么失落,习惯性在面对无奈的时候,会做出类似的举动。是个不好的习惯,叶承认这点。


整理干净衣服,躺在屋顶上每次下来都裹了一身的沙砾,甩了甩头发上蒙着的薄薄砾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可不想一语成谶,温度太低的夜晚浑身不自在,怎么想还是清静地度过来的好——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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