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
1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
睁开眼,视线还很模糊,一个女孩子惊讶地打翻了手里的水盆,呼喊着向外面跑去。不一会儿就听不到声音了。
他愣愣地发呆,不,他算不上是在发呆,因为他什么都没想。
准确来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包括他自己的名字。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进来,手中托了一封信,让他自己看完。
拿着信,仔仔细细地看完。信上的内容说,他是失忆了,并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叶。他的名字。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寥寥不过几行,却足以说明一切。
【不过就算忘记了
也要明白
你所爱的人是莲
再次爱上他的时候
他给你的任务的意义
你就明白有何种用意了
你绝不是一个人】
“这么说你就是莲?”叶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是的。”莲对叶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他现在的处境,也没说什么。
叶垂下眼,将手中的信纸抚平:“如果可以,请帮我备一下纸笔。”
莲哑然,有必要那么警惕么?挥手,让下人去书房准备。
莲是想搀扶一下叶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叶不着痕迹地挡开。
磨墨,落笔,绢细的字体出现在宣纸上。
叶端详了纸上唯一的字——“叶”,许久,放下笔。
“我们是什么关系?”叶问得有些突兀。
莲对他的提问很感兴趣,通常的人都会先询问自己的身份,他却不同,他很聪明,知道两人的关系之后,才会知道哪些问题对方可能知道。而哪些问题,又是他该问的。
不过叶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充满敌意了,他写的那个叶字,无非是在确认那封信是否是自己所为。
“你,是我的男宠。”莲饶有兴致地观察叶的反应。
“我失忆的原因,”叶顿了顿,“或者说你要我做的事?”既然有这封信的存在,就证明了自己的失忆并非偶然。
莲有些遗憾,叶在听到自己身份的时候一点反应叶没有,至少“男宠“这个词,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要你作为细作去某个人那里,为了避免你泄露我的情报,这才抹去了你的记忆。”莲抚上了叶的发梢,这次他没有躲闪。
“叶公子……”女孩的声音唤回了叶的意识。
“怎么了,玉绪?”叶回视小脸涨得通红的女孩,她是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玉绪是负责他起居的侍女。
“没什么,只是看到叶公子总是发呆,所以就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玉绪用食指无意识地搅动衣角,咬着嘴唇支支吾吾。
叶回头对她笑笑:“玉绪做的很好。我只是在想,自己和莲的关系。”
傻丫头,他发呆怎么会是她的问题呢?
“玉绪来这里不久,所以不是很清楚之前的事。只是我想莲大人对公子您是极好的了,您是头一个可以直呼大人姓名的……”玉绪突然住了嘴,硬生生地截断后半句话。
“的男宠,是吗?”叶不甚介意地接过她的话。
玉绪看着叶无异的神态,再次对这个主子充满了好奇。其他公子哪个不是恃宠而骄,要是她在他们面前说了如此冒犯的话,不是鞭笞一顿就能逃过一劫的。
“公子你……”玉绪抬了抬眼,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不生气吗?”
叶无奈地看着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可爱女孩,摇头。
“为什么会生气?你说的是事实。”
玉绪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辩驳的话。
2
叶无所事事地呆在自己的房间,吃喝睡,然后发呆。
莲一直都没有再来过,叶明白他再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就该离开了。
有时候,麻烦是不需要自己去惹的。
麻烦这种东西常常会不请自来。
叶看着在血泊里逐渐冰凉的尸体,甚至连擦干脸上的血迹,都嫌麻烦。
叶第二次见到了莲。
次日,住在另一个别院里的流煜被人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缢而亡,尸体发现之前门窗紧锁。
流煜是个十分纤细美丽地少年,在叶的院子的东面,有一处偏僻的花圃,叶在那里见过他一面,应该说,是他来看了叶。
那时流煜冷冷地瞪了叶一眼,轻嗤一声之后,走了。
叶想的是,原来美少年连生气,也是可以动人心弦的。
入夜,莲叫人来请叶,侍寝。
叶依照来人的要求沐浴、更衣、跟在一直灯笼后面走到了莲的居所。
推门而入。
烛光照得房间里的影子与真实相叠,有些可怖。
“过来。”帷帐里传出带笑的命令。
叶走过去,在拉开白色纱绸之前,被一只手臂带进怀抱,叶轻轻皱眉。
“怎么不高兴了?”莲的呼吸吐在他的耳垂上。
叶挣脱他的怀抱,理好衣衫:“是你派人做的吧?”叶的目光直直与莲相会,互不退让。
“哼,那种角色我不屑动手。我只是对他说,是想我帮忙还是他自己来。”莲思忱那人还算聪明,如果要他动手,就绝对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不过那个有几分姿色的男宠,莲一直就不起名字,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某个尚书的亲戚送来的。
对莲来说,只要知道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就足够了。
叶闭眼。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莲说着,环上了叶的腰,把他抱在自己的胸前。
叶没有理会他,沉默。
“不过叶也很厉害,居然能凭一人之力杀了他找来的刺客。”莲眯眼盯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叶,想着他染上鲜血的摸样。
冷漠而魅惑,鲜血成为最为妖醴的妆容,夺去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依旧是安静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么……”莲收敛了轻松的表情,“本来还想告诉你,只有一月的期限了。”
“……”
“算了,明日在说也好。”不见对方有转醒的迹象,终于放弃了继续的念头。
叶的睫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稍稍颤动了一下,微如蝶翼。
3
叶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一身浅绿的少年,被衾已冷,说明莲走了好些时候了。
少年用指尖抬起叶的下巴,叶别过脸,抓过床头叠好的衣物,旁若无人地穿戴。
“我是瑞瑟,是你未来一个月地师父,还有,我也是莲的人,不过是可以自由出入道府的那种。”
叶不大喜欢他这种故意炫耀的说话方式。
“既然醒了,洗漱好再跟我来。”瑞瑟说完,出了门,似乎是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就有仆人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
随即,叶明白他口中的师父是怎么回事了。
瑞瑟,听名字就该想到的,他是个琴师。
叶要在一个月后的宴会上奏琴助兴,趁机接触目标人物。
叶学得很快,连瑞瑟都非常客观地称赞他天资聪颖。
可能他失忆前是会琴的,叶猜测。询问莲,莲说不清楚,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抚过琴。
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失望。
一个月的期限很短,时间恰恰过得很快。
转眼,最后的日子就成为了明天。
莲把叶找来,叶去了他的书房。
叶到的时候听仆人说莲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让他先等着。
莲的书房里有许多书籍和古玩,极有章序地陈列着,角落的木架上,放置了一把古琴,不知是谁用过了,弃置在这里。
拨动一根琴弦,“铮”的一声清响。是把好琴。
“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叶转身,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着他和他手里的琴。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一把旧琴怎么会大喇喇地摆在这里。
莲搂住叶:“我说过我爱你。”
叶瞟了眼那琴,推开莲,从手腕处摘下一只手链。
“请你带着它。”叶不再多言,只等他同意。
莲最终还是带上了,表情怪异。
叶没有说的是,那只手链于他很重要,在失忆之后,他依然有这样的感觉。
他认为,把他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莲,应该没有关系。
叶退出去,阖上了房门,一个人适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果然还是不喜欢看你抱着别人。”
“哼,难道你想把我的人都除掉?”莲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还有挑衅的意味。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这么做。”那人看了眼叶离开的方向,“不过比起那样被利用,我宁愿不碰你。”
“利用?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莲不是很赞成这个说法。
“那你是打算一直都戴在手上咯?你真正要的可不是这种东西。”
莲低头看手中的链子,不规则的边角玉料穿在一根红绳上,寻常集市会在小摊上发现兜售这类廉价饰物的人。
对于对方的问题,莲不置可否。
的确,他想要的,不是这种东西。
4
叶细细地擦拭琴面,调整好琴弦,听完玉绪的再三嘱咐后,抱着琴走进宴席。
叶的出现带来了短暂的静默。
高坐之上的视线直白地落在他身上。
叶默然行礼,把古琴放在大殿中央的矮桌上,拨动。
一身素白如月,拖着宽大的袍子,只在边缘绣有一圈水蓝色的纹路。
不长的发用简单的白绫束起,随意搭在肩上,绕到胸前。纤细的手指飞舞,清冷的面容仿佛不容于世,俯瞰世态炎凉。
一曲毕,叶还未起身,便被人点出了姓名。
“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叶抬头,想看看这个高傲到唯我独尊的人。却被他斗笠上的黑纱遮住视线。
叶没有回应。
“叶,明日你就随好大人回府罢。”莲吩咐,眼底有一丝锋芒。
叶弯腰施礼:“是。”
清晨的风有些凉。
叶抱着琴,看到了高墙之外的世界。不过是从小的牢笼里出来了,进到了更大的牢笼,说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
“好大人,请允许我与旧主道个别。”叶低声请求。
好颔首,不动声色地瞧他。
叶走到送行的莲跟前,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肩窝。
“那把琴,我让玉绪之后还你。对不起,我没能爱上你。”闷闷的声音从肩膀上传出,听见的,只有莲。
莲一怔,左手动了一下。
“莲大人,你最好不要动,你应该知道,流煜的刺客是怎么死的。”叶的声音突然间毫无起伏。
莲自然是知道的,那名刺客的咽喉被银簪完美地划过,干净利落,鲜血溅了一地,最终失血过多死去。
站在那名刺客面前的,是白色衣衫尽染赤色的叶。
即使莲的左手离他的佩剑只有一寸的距离,他也不敢再动,抵在腰间尖锐而冰冷的东西随时发出无声的威胁。
这个坚硬的物品就是曾夺取过一人性命的器物。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爱上你,所以不会对好透露你的目的,只是我也不会再帮你。”莲被他挟持,叶的话由不得他同意与否。
那位遮挡了面容的好大人,大概早已猜出了你的意图,我说与不说都没有太大作用。叶下意识不去理会那道从未离开过他的目光,即使咄咄逼人他也不怒不恼。
“我想知道理由。”至少让他明白叶这么做的理由,无关情爱,只是想知道。
“如果说,前天我出了书房之后又折了回来呢?”叶离开莲,同时收回手中的东西。
莲愣在原地,原来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转过身的叶,不去看莲手腕上的那串手链。
“其实我曾想过,若是真的爱上你,或许也不错。”说罢,自嘲似的笑了。
笑得不带悲伤,却有些凄凉。
旁人看来不过是叶舍不得旧人,实际上他的心里装的什么,没人知道,包括叶自己。
“那把琴,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就没有再被退回的理由。”意外的,莲坚持起了这个并不十分重要的问题。
玉绪抱了琴来,叶懒得推脱,照单收下了。玉绪这时却突然跪在了叶的面前。
“叶公子,请您带我一起走吧。”玉绪没有说出原因,将头低低地埋在地面,伏在叶的脚前。
叶不做声,偏头看向好:“好大人,这件事是该由您来定夺。”
“叫我好。”叶的确十分有趣,自己不表态,反而让给足了新主子脸面,同时有表达了希望这个侍女一同上路的意愿——若他不想,那么会先就将那个女孩劝回去了。
“好,那你考虑的怎样?”叶从来都不注重主从差异,好要他这么叫,他就这么叫了。
“多一个人又何妨。”好说完,拦腰抱起叶,坐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陈设比叶想象的还要来得华贵,单是这地板上长长的绒毛,就让他有种想席地而坐的欲哔望,可惜天不如人愿,叶现在不得不坐在好的腿上。
叶算是明白了好对自己这么感兴趣的原因了,当好把斗笠摘下来的瞬间,叶就清楚为什么莲费尽心思也要他来办这件事了。
他们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叶的头发短上许多,从背后就能看出区别;如果是打个照面,就不可能将两人混淆了,他们的气质相差甚远。
“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了,下次就绝不可以当着我的面和他人搂搂抱抱。”好充满胁迫力地说着,而脸上的微笑柔和。
叶僵直着肩背坐了许久的马车,有些倦,顺势靠在了好的肩膀上。
“你不如说,作为麻仓家的子嗣和你的兄弟,不光去做男宠,还明目张胆地和男人调情,让你很没有面子。”叶将头软软地耷拉在好的身上,说着,几乎轻笑出声。
“你没有失忆?”好的笑没有变化,唯一不同的是目光瞬间冰冷。
“不,我的确是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了。不过我既不信道莲,也不信你。”叶似乎是在好的肩上小憩,说话轻细如雨。
那封他写给自己的信,从第一个字起,写着读下来,就是“不要爱上任何人”。叶知道,他没有理由会欺骗自己。
一个人就算忘记了许多事,有些潜意识里的习惯是无法根除的。所以他知道那封信的真正含义。
接下来的事就显得顺利成章了,只是让玉绪在下人里嚼点舌根,说些“我那个主子就知道使唤人,莲大人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宠他”云云的话。真实就会自动送到他们面前,即使在不很重要的地方夸大了些倒也不所谓。
玉绪很快回来了,从那些零散的闲言碎语中,总结出来了一些消息。
叶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过两月。叶是被道莲从外面带回来的。
莲的目的是让叶凭借他与好相似的模样,接近好,然后打探好的动向。
叶不认为自己出现在莲的面前只是个巧合,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并非没有,只是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不能不让人生疑。大概也有这个考虑,莲抹去了叶的记忆。
如今,叶所怀疑的是,他根本就是麻仓家派来的人。
然后作为双重间谍往来于两大家族。
呵,这样算来,还是麻仓家更胜一筹。
看着好对自己的回答挑了眉,显然是在判断刚才那番话的真假。叶有些无奈。
“那你对我说说现在的局势也好,莲的药大概是没有解药的,至少他的府上没有。”在失忆后呆在道府的一个月,叶可不是只学习了琴技,“我认为你讲些东西给我听,会有好处的。”
“不要叫他莲。”好突然的要求让叶有些晃神。
瞬间晃神的叶接下来“咯咯”地笑了出声:“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实在是觉得好玩地叶,忍不住伏在好的身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开什么玩笑,他们是兄弟对吧。
“……”好没有说话。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终于抬起头来,望见了一脸深邃的好。突然的,笑声戛然而止。
叶扯扯嘴角,这才发现,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说吧。”叶正襟危坐,把企图拉住自己臂膀的手拍下来,自己的手倒是随意地覆上去,玩儿起好的手指头来。
“接下来的话你好好听。”好任他时不时拉拉自己的拇指,或是挠挠自己的掌心。
3
“先皇自先后逝世以来就再未纳妃,无论大臣百般劝说,痴情的皇帝依旧没有改变心意。
三年前皇帝驾崩。
没有留下子嗣的皇族为世间带来了轩然大波。皇权旁落已然不可避免。
在混乱的争夺中,为首的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家族。
一方是先后的家族,道家。
道家虽然中落已久,在宰相碓冰的支持下,也算是有足够实力。
一方是先皇的母系家族,麻仓家。
麻仓家自开国以来便是贵族,朝中不少大臣都是麻仓家的相关人员。
竞争在愈演愈烈的时候,国师却拿出了一份遗诏,宣称拥有传国玉佩的人可以继承皇位。
然而有一点非常古怪,那份遗诏上还有后文,若是无人将玉佩拿出来,便由国师来裁决皇位的继承人。
世人都好奇到底什么人会拿了玉佩却不出声的,做皇帝可是许多人朝思暮想的,哪里来的蠢人会做这种事。
可事实上,三年已过,的确没有人拿出玉佩来。
道家和麻仓家都怀疑是否真的存在玉佩,但先据资料记载,从开国皇帝到先皇,他们的手中的确是有块玉佩的。而且,要说这是先皇在讹诈后人,理论上也说不通。他没有理由。
所以现在道家和麻仓家都千方百计地想找出那块玉佩,同时又担心对方先自己一步得到,就用尽心思在对方周围安插眼线。”
好看了眼叶,接下去说。
“这时候父亲就想到利用你去刺探道家的消息,因为你是庶出,所以让你去父亲不会觉得有什么,何况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不为世人所知的。”好环在叶腰上的左手收紧了些,叶不解地回视。
“叶,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会成为这个家族的棋子,你成功地接近了莲,如父亲所愿取得了他的信任。只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抹消你的记忆,知道这个消息想要挽救也为时已晚,我只好按照原计划把你接回去。”好的神情带上了隐忍,又仿佛看得出些解脱。
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
“说完了的话就放手吧。”叶推开麻仓好的手,像是玩腻了玩具的孩子,不带什么情绪地推开。
好的食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
叶从好的腿上溜下来,做到柔软的毛毯上。果然这毛毯就想看上去的那么舒适。
“你生气了么?”好卸下了伪装自己的微笑,难得的有了担心的表情。
“没有。我可是在醒来就听说自己是个男宠都没有感觉的人诶。”叶漫不经心地顺着毛毯上一根根的毛。
叶你还是没有变呐……好垂下眼睑,想起了点往事。
叶不见好再说什么,往车门上一靠,渐渐到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他依旧感觉得到好直白的目光,就想在道府他第一次看见他那样。
好这个人的确不错,不过要是他能不说谎的话该有多好……
叶半眯着眼盯住自己的食指,他把玩好的手指是个幌子,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搭在他的脉搏处。
说谎的人,我该怎么面对你才好呢……
随即叶沉沉地睡过去了。
4
叶在所谓的麻仓府里住了好几天了,好倒是不时就来他那里看看,顺便问一下见到府里的东西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叶只是摇头。他对自己失去的记忆不十分感兴趣,自己既然选择放弃过去,还为丢弃的事物煞费苦心,无异于庸人自扰。
反而,他更好奇好每次来见他时不着痕迹的疏远。
“你不介意玉绪在府上自由行走吗?”叶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摘了颗葡萄塞进嘴。
道莲把他献给好无非是个掩饰,再笨的人都明白,对手送令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根本和黄鼠狼给鸡拜年无异。
掩饰之下真正发挥作用的,又会是谁,或者是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原来你是在关心我呢,叶。”好想用丝绢帮他擦干嘴角的汁液,叶先他一步直接用袖口擦了去,举到一半的手只好无奈地收回来。“不过没关系,这里没什么好打探的。”
“不管你怎么想,我会管好我带来的人。”擦干净嘴巴,叶没有再吃葡萄了,总觉得有些别扭。
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凉亭里有丝丝微风,叶依旧纠结着还要不要再吃一颗葡萄。
事情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
“奉国师之命,前来迎接麻仓家的继承者,麻仓好与麻仓叶。”尖细的嗓音让跪在地上的叶忍不住皱眉。
几乎是同一时刻,好也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国师是如何得知麻仓叶这个人的。即使是现在,外界只当他是从道府要来的男宠。
如今国师之言堪比圣旨,两人不得不领旨谢恩,乘上了轿辇,在宫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进宫。
好冷着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叶早就闭目养神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国师要在正殿召见麻仓好大人,请麻仓叶公子先移步偏殿。”好在不久前接替了父亲的职位,已是朝廷命官,自然称呼大人,叶作为贵族,被称为公子是无可厚非的。
听了这称呼的叶暗自好笑,当男宠被称作公子,当麻仓家的次子也被称为公子。
领路的公公行事历练,不一会儿就把人领到了。
叶径直走了进去,无视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麻仓叶,你看到我也不觉得该说点什么吗?”屋子里的正主没有说话,伺候的人先打开了话匣子。
“你是要我感叹,道莲府里的琴师其实是国师的人,还是要我说你们不去找麻仓好,却跑来找我很可笑?瑞瑟。”抬眼,扫视堂上的两人。
“你!”被叶抵回去的瑞瑟脸涨得通红,又不便发作,“我还真是讨厌你。”
“彼此彼此。”叶把目光从瑞瑟身上移开,其实瑞瑟这个人算不上多讨厌,但他就是想打压一下他的气焰。老实说,与喜怒分明的人结交,远远好过精于算计的人。
这让他想起道莲和麻仓好,两个将他当做工具皆以失败收场的人。
不必深思便猜得出瑞瑟面前坐着的少女就是国师了,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留着短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叶自己的头发也剪过的样子,当然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叶必须承认,这个女孩子很适合短发,看起来清爽干练。
如果忽略她深藏不漏的性格和在眼底闪过的精光,还算的上可爱。
“瑞赛格,你先下去。”
叶了然,瑞瑟是他的假名,他的真名是瑞赛格。不过这两个名字真的有差别么……叶糊涂了。
等瑞瑟,不,现在是瑞瑟格带着怨愤的目光退出偏殿的时候,国师才缓缓开口。
“麻仓叶,我是安娜,你直呼名字就好。这次来是想确认一件事。”安娜看着鉴赏着茶杯的叶,“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是啊。”叶轻描淡写地回答,抿了一口颜色深沉的茶水。
听了他的回答,安娜只是看着叶转动着杯沿的十指,久久没有动作。
5
“你希望我的记忆恢复吗?”走出宫门,本来是该乘轿辇回府的,叶却说要走路回去。
好审视逡巡,最终妥协和叶一同走在了河堤上。沿着这条堪比林荫道的河堤一直向前走,不多时就可以到府上了。
好侧过头看叶,叶微微地抬头,没有回视,他的瞳仁里倒影出缓缓移动的浮云,始终在那遥远天际的事物。
“不希望。”
“诶,我还以为你好歹会犹豫一下的。”叶不深究原因,仿佛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回答。
犹豫,好犹豫过。叶的记忆里有他希望对方可以记住的,但是更多的是另一面的事。所以遗忘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好不想再看到他那样冰冷的眼神,决绝的令人心疼。
所以忘记吧,忘记了就不要再记起来了。
“这天,怕是要变了。”叶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好闻言抬头,碧空万里。
*
两个月之内,可以发生多少事情会依据不同的背景有所差异。
在叶与好见过国师的两个月之内,就发生了不少事。
例如,道家造反。
例如,麻仓家的继承人在叛乱中暴毙。
例如,道莲在登基的同一天拿出了传国玉佩。
例如,麻仓家的次子失踪与麻仓家的败落。
例如,新皇帝道莲大赦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
6
“小二,来两碗馄饨。”两匹骏马在一家客店门前停了下来,马的主人一前一后地下马,他们被一黑一白的带纱斗笠遮住面貌,这让来牵马的小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馄饨呢,你这富贵人家的公子怕是吃不惯呐。”带着白色斗笠的人调笑道,他说话的声音慵懒,却有种妩媚与飘渺夹杂在一起的奇异效果。
坐在他对面的人率先取下斗笠,泛着微红的发色,和他令人不可忽视的傲然都将客店里的目光深深吸引了去。
“叶,不要开这种玩笑。”这种玩笑只会让他回想起叶那些不堪的过去,心就会疼得厉害。
听他这样说的叶垂眼,嘴角抿起一抹笑意,但是对方看不到:“你现在可是叶王,以前的事不必介怀了才是。”叶明白那人还心存芥蒂。
说着话,叶摘下斗笠放到长凳的一边。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向了两人,有惊诧他们相同的面貌的,有欣赏他们风格迥异的美的。
两个月,所有的事都成过眼云烟。
*
自那日两人走着回家,朝堂之上与市井之中就隐隐有平衡被打破的预兆。
不久道家联合宰相碓冰的势力,攻入皇城,逼宫。
他们进入皇宫的时候,有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小心撞了道莲,然后惊慌失措地逃开了。
道莲的手中便多了张纸条——“御书房有你要的东西”,俊秀的字没有落下书信人的姓名,这字,好生熟悉。
最终无论陷阱与否,道莲在碓冰的陪同下去了御书房,同时派兵把守在十米之外,稍有差池即可涌入这不大不小的房间。
他们见到了两个人,麻仓叶和麻仓好,十指相扣地站在屋里。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本以为说话的是好,但屋内的三人都十分不解的发现,那人是叶。
“你怎么会知道那东西的所在?”而回应叶的,居然是好。不过这也是道莲他们的疑问。
看来连叶身边的人都不知情,道莲和碓冰神色沉重,能瞒住好的人,不容小觑。何况这个人曾经作为棋子被己方利用,那时他们同样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深藏不露。麻仓叶就是这样一个人了。
“现在我们不说这个问题,回家了再告诉你,好么?”叶摇摇好的手臂,竟然大跌眼镜地有着撒娇的意味。
好无言,叶当他是默认了。
“莲,我送你的东西还在吗?”叶的手被紧紧握住,力道大得有些生疼,叶回握了一下,示意没什么。而闻言的碓冰也神情不佳。
哎,一不小心就顺着习惯这么叫了,居然忘了自家的醋坛子和莲的那个“保姆”。
叶对黑着脸的碓冰讪笑,对方自然给不了他好脸色。
“诶,你居然还带着。”此话一出,一直没有动作的两尊大佛更加不满了。
啊……看来自己不要说话的好。叶默念着,看向莲的手腕,那串手链还是戴在那个位置。
虽然觉得这人不会随便扔掉别人送的东西,叶倒也没想过他还会戴在身上。
叶脱开好的手,朝着对方走去,碓冰明显是怕他耍什么花招,莲伸手示意无碍。
“先给我一下。”莲顺从地取下手链,不过没人明白叶的意图,他们想知道的是传国玉佩的下落,虽然弄清这两人的关系对好、碓冰来说也很重要……
叶麻利地解开将边角玉料一般的玉块穿在一起的绳子,耐心地将它们以特定的顺序排列在一起。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拍了拍手。
“这就是了。”那串手链在桌上呈现出一块玉佩的形态。
“不对,历史上记载的传国玉佩是由世间唯一一块血玉打造而成,绝非这样的劣玉。”碓冰的怀疑很明显。
叶不以为意地跑到连面前,抽出他的佩剑,在碓冰作势抵御之前,用剑锋割破了手腕。
“叶!”好担心地看着他,叶回了个轻松的笑容。
血流的很快,已经被摆在一起的玉块像有生命般吸收了他的鲜血。
当叶脸色有些发白向后倾倒的时候,好抱住了他,靠在温暖的胸膛上,叶露出惬意的微笑。
“叶,你……”莲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已成型的玉佩,血玉血玉,竟是要靠人的鲜血做引才会显出本色的玉。
本来分散开的玉块,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透着妖异的绛色。
麻仓叶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迷,一时之间竟然会连询问都无处下手的感觉。
“刚才我说过了,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必须做到勤政爱民,否则我依旧可以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叶不在意其他三人流露出的探查,放下了无所谓的笑,态度强硬。
“我答应你。”
叶把玉佩拿起来,到好的面前晃晃:“好,你是要这个,还是要,我?”
好接过叶手中的玉佩,满意地看到叶如料想那样轻蹙了眉,随后将那玉佩往道莲手里一掷:“叶,我们走吧。想去哪就去哪。”
“嗯。”被拉住手的叶,头一次笑得像个孩子。
“皇上,麻仓好在这次叛乱中身亡,麻仓叶失踪,你要记得呐。”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听到叶的话,道莲拿出一只哨笛,吹响某个音阶。
恩,看来莲的人还真是训练有素。看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门口,叶赞赏了一番。
“走吧。”好揉着他的头,“你应该还有好些‘故事’没有告诉我呢。”
身边传来的冷气让叶缩了一下脖子。
这可是比逼宫还难解决的一个人呢。
7
叶是麻仓家上任家主侧室的儿子。
只有叶知道一个秘密,那个所谓的侧室,是先皇挚爱的女子,他的皇后。
叶的母亲是江湖上的女子,曾救过落魄的先皇,他们相爱,一个奔走于打打杀杀之间的女子就这么入了宫。
可是很快她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许这只是借口。他已经留不住她的心了。
她爱上了他的臣子,他没有过多的责备,只是许诺让她自由。
她被他亲手送给了他的臣子,他嘱咐那位姓麻仓的臣子,要好好照顾她。
她很美,又有皇帝的嘱咐,这位臣子接受了这个凭空出现的美人。但在圆房之后,臣子发现她不是处子,就开始嫌恶了。
她怀了孕,生下的孩子叫麻仓叶,这个孩子和麻仓家的长子长的几乎一模一样,臣子心中稍微有些放心了,至少这个孩子是他的。
她知道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不是臣子,而是他。
他的母妃也姓麻仓,造化弄人,他的孩子竟然和臣子的孩子长得相同。她没有告诉他,事到如今,她已看破世态炎凉,也无法请求他的原谅。
臣子的冷漠与心狠她看在眼里,他依旧会私下派人送些东西来,她拒绝了,没有理由接受他的好意。她不爱臣子也不爱他,但是他是个极好的人,她知道。
所以断不能再利用他的感情。
她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她将他送的手链交给了孩子,告诉他,不要爱上任何人。爱恨苦短,她的孩子若是不会爱,就不会痛。
她死了,死的那天臣子没有到她的卧榻前来看上一眼,他偷偷地让人好生安葬,这个他唯一爱的女子。
郁郁寡欢的他不久就驾崩了,他下了诏书,有传国玉佩的人将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孩子的身份,因为只有皇族的血才能让传国玉佩显示出其原本的面貌。
又或许,他只是想赌一把。
后来孩子怎样了,她和他都不会再知晓。
因为这都是后话了。
8
好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从来都是不见其人,却听不少的丫鬟奴仆们嚼过舌根。
似乎,那个孩子过得很不好。好动了去探望的念头,却未能得到父亲的允许。
不过好从来都不会将家中长者的威严放在心上,独自一人靠近了那所孤零零的小屋。那个孩子的名字,好都未曾听人说起,他生来就是家族的牺牲品。
再怎样也是官宦家的孩子,为什么只因为庶出就要遭受如此待遇。跟着父亲看官场沉浮,看人心险恶的好,居然有了些心疼。
毕竟是血亲。
刚走进小院,就看到守门的两个下人从那小屋里出来,一脸的餍足。看到好有些惊慌,好示意他们不要提起他来过这里,就让他们下去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两个下人,好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惜为局势所迫,他没有更多地询问。
门隙了条缝,没有阖上,好推门而入。
一个少年抱着膝盖缩在墙角,脸埋在双臂里,只裹了件单薄的衣服,匀称细长的双腿上尽是青紫的痕迹,头发散乱,盖住他小小的身躯。
空气里弥漫着激情之后的余韵,麝香味飘散着,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听到门被人推开,少年微微一动,像是在哭泣时不由自主的颤抖。
“如果不想我死的话,就明天再来。”少年的声音冷冷的,没有恐惧,没有颤抖,什么都没有。
好被这个事实震惊,这件屋子留下的痕迹和少年的话,都让他明白了少年是怎样熬过每一天的。
愤怒与愧疚的心情油然生出:“我会杀了那两个人。”
少年抬头望向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看着他带着愠怒的脸,扬嘴笑了:“你是麻仓好,我的哥哥呢。”
好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只是觉得他的笑,比那些尔虞我诈的官员们更冷,更刺骨。
“麻仓叶,你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少年淡淡地开口。
好错开他的眼睛。他不知道麻仓叶,他的弟弟,和他有着相同的外貌,截然相反的境遇。
叶起身,只是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从容地向偏房走去,露出他一身的斑斑点点。撩过披在身后的长发,捋了几下,柔顺的发便服帖下来了。
好侧过头,不忍看他赤哔~裸的身体。
“啊,对不起,我忘了好少爷你见不得这样肮脏的事,尤其是和你有着同样的脸的人,看着会很恶心的吧。”叶说着抓过落在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宽大的袍子遮住他细腻的肌肤。
这样自嘲的口气,让好的心揪了起来。叶,这个笑容毫无温度的少年到底是受过了怎样的磨难,才会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会这么绝望,为什么绝望的你又带着我从未触碰过的温暖。
好不懂,为什么本应该空洞的的瞳仁,里面隐藏着不可捉摸的温柔。
“叫我好。”好牵着叶的手,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到偏房,那里有叶自己准备的浴桶,“还有,你不脏。”
话音一落,本来不停挣扎的叶停了下来。
触到冰凉的水,好抿紧了嘴,他居然都用这么冷的水清洗:“在这里站着,等我。”
丫鬟们很快备好了热水,把无关的人挥退,好有些粗鲁地抱起叶,但在叶碰到水忍不住疼痛颤抖的时候,又放缓了动作。
好拿起浴瓢淋湿叶的发,叶拿他没办法,不动声色地任他去弄。
“你的头发很漂亮。”
一个吻落在叶的发梢上,叶怔怔地看着,等到好抬起头,才慌乱地移回视线。
其实叶是窘迫的,平日里在那些人走了之后的沐浴,屈辱的感觉是最为强烈的,特别是要他洗干净身体里残留的东西,不止一次地想过溺死在这水里一了百了算了。
他用冷水沐浴,用自我惩处来比喻更为确切。
可是现在,让他怎么好意思做那种事……
他又没有在人前表演这种东西的嗜好。
叶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早就以为自己是没什么羞耻心了,只是面对这个人,他的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他最卑微的一面。
可是不洗里面的话肚子会痛。叶把头低着,想着这算不算是麻仓好欺负人的方式。
“过来,我帮你洗。”即便好不好男色,他还是知道清理工作必须做妥当,否则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
叶几乎是一瞬间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那个人刚才说什么?帮他洗?怎么可能?!
叶抬头死死瞪了好一眼,下一秒则手忙脚乱地扶着木桶跑到了好的对面,恰好是距离好最远的位置。
“不用了。”死撑着脸面的叶尽量用波澜不惊的口吻拒绝。
“那你确定你能洗干净?”那种地方自己再怎么弄也不可能弄干净的吧,好一脸危险地反问,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弟弟到底怎么垂死挣扎。
同时心头松了口气。叶在他面前有情绪波动,这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叶无言以对。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可以:两字,看到好“如果敢对我撒谎就死定了”的表情,这两个字就生生被吞下了肚。
默认了……
“喂,你干什么?”叶警戒地看着那位正在脱外套的少爷。他没有自恋到认为麻仓好会图谋不轨,至少从一开始这个人的眼神就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像看待亲人的眼神,让叶有哭泣的冲动。他却早已不会流泪。
不过他脱衣服是想干什么?
回答叶的是水漫出木桶的声音——好仅着了件亵衣进了木桶。
叶目瞪口呆和好大眼对小眼,谁来告诉他其实好之前的话是开玩笑的,那么让他现在就成为某个神明的忠实信徒也行。他一向是不信神明的。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乘着叶出神的间隙,好揽过他的腰,将人从对面扯到自己怀里。
微不可察地浮起疼惜的情愫,叶很瘦,单薄到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在水地阻力下将他带过来。只有一点还好,没有瘦到硌人的程度,纤细柔软的腰身抱着恰好。
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好在接触到叶的一刻,突然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会找上叶了。
那些人做了这样的事,还以为可以高正无忧么?他会让这些人明白麻仓家历代家主继承人的手段。
好将手伸向少年的身后,引起怀里的人一阵战栗,在好准备道歉的时候发觉叶死死地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耳根绯红,也就作罢,继续手上的工作。
随着一声轻吟,一部分的水变得浑浊,好抽出手,把叶从水里捞起来。
叶当然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的,他本来就一身酸软不说,还被这个养尊处优的人做了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把在意得不得了的事当做没什么来对待。很好,叶恢复了常态,如果可以忽略他依旧微红的脸自然会更好。
9
房间被整理过了,床上用品全换了新的,淡淡的檀香味盘桓在周围,掩盖了不堪入鼻的气味。
叶整个人被裹得牢牢的,扔进被窝。实在是倦极了,沾着被子就要睡去,却被好摇了起来。
“等等,头发还是湿的怎么睡?”说着拿过备好的毛巾擦拭起叶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长,看得出来不常打理,还依旧泛着微光一般,握在手里便叫人爱不释手。柔顺的像是小猫的皮毛。
虽然主人可并非小猫,叶是只喜欢对人若即若离,骄傲的猫。
叶不满地抿了嘴,没有说反对的话,任好摆弄自己的头发。
“这么漂亮的头发都不好好爱护,真是可惜了。”好的手指捋过一束,似是自言自语。
等到好擦完,叶早已睡熟。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冰冷的视线,板起来的脸在睡着之后化为了柔和的曲线,显出少年特有的青涩来。
这样没有防备就睡过去了,好不由得轻笑。
“那些人我会帮你处理的。”知道叶不可能听到他现在的承诺,好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帮他理顺了头发,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睡颜。
“好少爷,您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查到了。”
好阖上手中翻到一半的古本,俯视跪在面前的心腹:“说吧。”
“除了一人已经死亡,其余人都还在麻仓府上。”作为好少爷的心腹,他从来不问缘由,只注重任务是否完成。
“死了?”好耐人寻味地问道。他相信自己的手下的能力,这些人会将他的询问完美的解决。
“是。此人是柴房的伙夫,在府里呆了三年,没有亲戚,听周围的人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抹了脖子。”
“死了么……算他走运。”声音的主人似乎正绽放出绝美的微笑,伏在地面汇报的人怎么也不敢抬头。
只怕现在抬头,看见的会是沐血的罗刹,带着惑人的笑靥,将人的精血吸食殆尽。
“剩下的人都削去四肢与口鼻,将舌头拔了,记住要用最好的药来止血,然后浇上蜂蜜,扔到后山去,把削下来的地方摆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好的笑容放到最大。“剜眼只剜去一只,另一只就让它帮主人看看他的四肢和伤口是怎样腐烂和被虫蚁咬噬的。”
光是听,就让人背后出了冷汗。
“这次行事不必躲躲藏藏,下去吧。”跪着的男人如获大赦,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敢动叶会又怎样的下场。
好朝着那件小屋的方向看了眼。
叶,你也该学会依靠一下自己的哥哥了。
*
只是后来,他没能阻止他的离开。
甚至忘记了自己。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上天对叶唯一的怜悯,所有的事都忘了,也好。
即使好在叶离开的那一刻,才发现心底早已变质的情绪,他也觉得无妨。
“不希望。”
对着终于回到自己身边的叶,和他的疑问,好这么说着,那时的他是笑着回答的。
10
我是麻仓叶。
我不说我叫麻仓叶,而说我是麻仓叶,这是个坏习惯。
如果用“是”来说,就会有一种错觉,我,是存在在这个世上的。
对母亲的记忆早已远去,我在深潭的淤泥里,泥泞不堪地成长,污秽,不洁,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家族的阴影。
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看到现在,早已没了感觉,行尸走肉一般的,习惯了。
他们开始的时候对我说爱,虽然知道他们爱的不过是这具躯体,夜行的飞蛾果然是憧憬光明的,爱,是种很温暖的东西吧。
我没有拒绝。
可是他们的怀抱依旧是冰冷的。
后来他们不再说爱,只是粗暴地对这句躯体做他们希望的事。
直到我看见他的那一天,我的哥哥,麻仓好。
如神邸一般,背光站在打开的门前,气势凛然,在我与他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可是他是个无比温暖的人。
跑在温热的浴桶里,在他的怀抱里,温暖地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哔~宫,让人忍不住哭泣。
实际上我是哭了的,泪水混着顺着头发留下的水,默默地流下。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泪水,快要灼伤了自己。
“你的头发很漂亮。”
他的话,让夜行的飞蛾成为了迷失了自我的蝶。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向灯火扑去,即使知道会被灼伤,如同滴落在他肩上的泪。
*
他一离开,他们又来到我的房间,说。
——不要以为引诱好大人就可以得到优裕的生活,那位大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你可是他的弟弟,他不会因为你这皮相就放弃自己的前程。
——他不会真正爱上你,没有人会爱上你。
不会。
不会。
不会。
我一言不发地承受他们恣意的索取。
其中一人抓住了我的头发,他说。
——人尽可夫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有点反应呢,让人毛骨悚然。
“放手。”我说。
他夸过的头发,不想再被其他人碰。
——你在命令谁呢!
他愈发嚣张地提起我的头发,我听到它们一根根地崩断,头皮生疼。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往那人的脖子上一划,鲜血飞溅。
我皱着眉,被他说过漂亮的头发沾上了鲜血,恶心。
剩下的两个人落荒而逃。他们是知道的,我作为家族的棋子被培养至今,擅长的只有一样。
杀人。用各种方式杀人。
我起身,外面有人进来收拾尸体,这个人会被宣告是仇人所杀还是怎样,都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事。
“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我第一次说出了不一样的要求。
我只是怀念被他抱在怀里的温度,仅此而已。
11
家族利用的我的时候到了,我需要接近道莲。
我用刀割下自己的发,然后离开。
他喜欢的东西,不能被那些阴谋玷污。
*
那封自己写给自己的信,让我知道,自己是个得不到爱的人。
道莲,这个对我说着爱的人,我固执地认为,我在等待的人,不是他。
那该是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霸道而温柔的人。什么都记不得的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来了,接走了我。
在马车上,假装无意将手触到他手腕的脉搏上。他在撒谎,我知道。
却无法阻止心底的声音一次次地想起——他就是我在等的那个人。
安娜是这个国家的国师,我喝下她给我备的茶,然后等着他出来。
后来我选择了让道莲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碓冰狼神会辅佐他的,在道府的时候,就看出他们之间那不可捉摸的感情,所以相信他们会幸福,也相信他们会为这个国家带来幸福。
是的,安娜的那杯茶里,放了解药。
本来不该存在的解药。
如果不出所料,为道莲提供让我失忆的药的人,就是琴师瑞赛格,或者说是国师安娜。她什么都料到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往,与他。
他说不希望我找回自己的记忆。他还是那么温柔的人,别人看不到的温柔,宁愿只有自己受伤的温柔。
*
他在我面前拿起那块玉佩的时候,心揪了一下,那时想,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找到那个爱我的人了。
最后的最后,他却选择了我。
他一定不知道我的喜悦,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喜悦。
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好,谢谢你。
肯定了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12
“馄饨怎样,好吃吗?”叶眯着眼享受碗里的美味,就是不知道叶王觉得怎样了,大少爷的舌头可是很娇贵的。
“还不错。”好淬了一口汤。
客店外,粉色衣裙的女孩子下了马,似乎在向路边的行人询问什么。
“小二。”叶招招手。
“客官有何吩咐?”小二将手上的抹帕往肩上一搭,弯着腰候在叶身边。
“你去给那个穿粉群的姑娘捎句话,她要找的人北上了。”叶无声无息地捏了几块碎银子,放到小二手中。
小二喜笑颜开:“好咧,客官您慢用,小的这就去。”
叶和叶王不动神色地看着女孩策马向北,疾驰而去。
“叶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事了。”叶王嘴角一弯,如果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的话,视情节严重程度,可以适当有些举措……
叶抿着唇有些好笑:“你是说玉绪?她的母亲是我的母亲在宫中的贴身侍女,大概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得了什么遗愿吧,就是这样。”
最后的四个字,叶故意加重语气。
在叶带着手链的那一刻,玉绪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所以才一路跟来,从道府到麻仓家,现在想尽办法还追到了这儿。
是么?叶王疑惑地看着叶,见对方神色无异,也就作罢。
“叶王,我们走吧,南下。”叶放下见底的碗,偏着头问对面的人。
“好。”
一切的横亘在两人间虚像,不复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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