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箸

俗称逸(棍),YAM
好叶专机,上天入地

日以继夜

1

 

规律的生活有的人认为单调得难以忍受,但是动物的天性就是在不断地重复相似的行为,在自然执掌的范畴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许多老人在饱尝沧桑之后,往往在时间的每个节点上显得特别敏感,褪去年轻气盛时追寻特立独行的浮躁,世界的移动也在缓慢下来的节奏里慢慢沉淀。

 

叶就是这样。

 

吃饭、洗澡、看电视、睡觉、早起。周而复始的同时几乎完美地重复了每一天的时间安排。

 

习惯的话,一旦到了时间,就会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了吧?

 

用着老头子的口吻解释,不由得让人感慨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未老先衰。

 

2

 

睡着了的时候,人或多或少都会做梦,只是有的记得,有的会被遗忘。大脑把不合逻辑的情节扫进垃圾站,并死死关上那道门,任你怎么努力都闯不过。

 

叶做的梦,很少有前因后果都记得十分清晰的,这大概有本人不太在意的缘故。一整夜的记忆,要分秒不差地记忆下来,对大脑而言也是个重担。

 

如同周庄梦蝶,现实的夜晚降临,就会迎来梦境中的新一天。

撕去昨日的日历,这些梦总是完完整整的,即使醒来过后这段朦胧的记忆所剩无几,他还是知道……

 

如果不是每一天的梦都不那么连贯,自己甚至会分不清哪边是现实。

 

所以还是忘记吧。忘记的话就好了。

 

3

 

经过熟悉的坂道,手里提着塑料袋,不慌不忙地回家,后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是梦中常有的风景,日常的对话,一成不变的仰望浮云变幻的习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自己总是安静得可怕。

 

会笑着回复回复他人的问好,心底却牵不起来波澜,压抑得如同这天气。低飞的燕子啄食着蚊虫,快要下雨了。

 

叶加快了脚步。

 

 

4

 

“又做梦了?”冲泡好的咖啡冒着热气,好坐在桌前,翻阅着报纸。

 

“恩。”醒来才发现薄汗浸湿了睡衣,叶估摸着看来要洗个澡才行,慢吞吞地推开身上的被子,“就记得快下雨了。”

 

他总会像这样三言两语地和好聊着那些没有主题的梦,对方不太在意地就着咖啡听着,不置评价。叶只是觉得说出来的话,心理空落落的地方会没那么难受。

 

“要洗澡的话就快去。”埋首阅读的好抬了头。

 

桌上另一杯颜色较浅的咖啡,明显是加注了更多牛奶和糖分,一扫心头的阴霾,叶笑笑:“马上就去。”

 

5

 

他的梦,依旧在继续。

 

平静的梦渐渐发生改变,现世几乎不曾有过的争斗出现频率持续上升。

 

夜色深沉,化不开的浓雾浑浊淤塞,刺眼的灯光,挂过耳边的风。

 

颊边滴落的血。

 

梦里的自己的冷笑。

 

惊醒。

 

6

 

“不喜欢看欧美的动作片就不要勉强。”

 

刷着牙,听着餐厅传来的唠叨,喝进一口水,涮洗口腔里的薄荷味,叶支吾着不能答话。

 

他可是无辜的,友人的盛情实在难却。

 

“叶,你在梦里有受伤吗?”难得好对叶描述的梦提起了兴趣,不过关注的点还是不太对的样子。

 

不过受伤……身体的隐隐刺痛,还是残余了下来,以至于早晨起来洗漱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瞥了眼脸颊的位置。

 

吐出嘴里含着的水,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起来。

 

“好像有吧……”除了脸上的皮外伤,身体绝非寻常的沉重感,仿佛在预兆这具身躯行至濒死。没有经过多余的考虑,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梦,而已。

 

“痛吗?”

 

“好像会,做梦的时候还好,都说梦里面是感觉不到痛的,看来是真的呢。”擦干湿漉漉的嘴边,半开玩笑。

 

得到的是好的沉默。

 

7

 

梦一点一点地变得生动起来,枯燥的骨架添上了血肉。

 

和现实相当,当初搬来和好同居前,叶也觉得很没劲,每天见到的不大的这个世界,多出了一个常驻者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看似没有终点的梦,无声地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怎么了?”从睡梦中清醒的好眯缝着眼睛看向光线略强的门口,赤脚从隔壁房间走来的人,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那,微微喘着气,默然背光。

 

“做噩梦了?”

 

“……”呼吸微微颤抖。

 

好仿佛听到了轻轻的“恩”。

 

“过来吧,没事了。”掀开被褥,好拉过走近的叶,叶的手冰凉,手心冒着细汗,滑滑腻腻的。如果不去拉住他的手,恐怕这人会转头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东西,好看的出他的迟疑。

 

少年有着自己的固执,看得出来他在努力隐藏自己的害怕,他不是柔弱的女孩子或者不懂世事的小孩,并不习惯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么脆弱的一面。

 

不过终于还是拗不过好同等的执拗,背对好也可以感受到的温暖,让叶很快安心睡去。

 

一夜无梦。

 

只是这次,他没能同往日那样,用谈笑的口吻如实告诉好自己的梦。

 

那个梦,有扳动扳机的人,也有倒在血泊中的人,真实地可怕。

 

梦里他们都有着一样的脸。

 

和子弹贯穿身体,脏器爆破的声音。

 

8

 

荒谬。荒诞。荒唐。

 

用这些词来形容梦境无可厚非,只是叶没法再把梦仅仅当做简单的梦来看待,即使他依然可以分清现实和幻境,他还是无法放任不管。

 

奋力地战斗。落败。倒在坚硬的地上。

 

没有死去,贴在地面上的一侧耳朵里回荡着心跳的震颤,除此之外的默剧。

 

被当做货物搬运,头皮发麻,恶心又熟悉的黏腻,随后失去意识。

 

逼真得如同现实的梦,一次一次地爬进好的被子,才能稍微得到平静。语言的慰藉没有丝毫功效,然后彻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回到那个梦里,叶无端地肯定。

 

下次,自己会死的吧。

 

 

9

 

脸色苍白地看着好,皱着眉,垃圾桶有扔掉的纸药袋。

 

为了让他有足够支撑身体运作的睡眠,好强迫叶吃下了助眠的药物,不得不睡,不得不面对的梦,不得不……

 

在空寂中重复一遍又一遍不同的死亡。

 

精神很快衰弱下去,恍恍惚惚的时候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愤然把药扔出窗外,再也不听好的劝告。

 

坐在角落,不再踏出房门。

 

已经没有力气再胡闹,在如同躯壳的这个狭窄房间守护着最后的底线。

 

这样下去不太妙吧。叶这么想着,精神好像好些了,便迈着蹒跚的步子去找好。

 

惊讶于自己还依稀记得路线,他一向对好工作的地方兴趣不大,去过还是没去过,印象都一直很模糊,可是他竟然驾轻就熟地走到了目的地。

 

门口的标牌叶没有看的太清,擦身而过的人似乎互相都不太熟悉,甚至有人将叶认成了那位乍眼一看并不相仿的兄长,循着指导标识所示的位置走过去,听到了隔门传来的对话。

 

百叶窗半开着,室内的光线不太明亮,或者说只是叶所站的位置看不分明。

 

“那家伙大概不行了吧,在我家,过两天就可以准备回收了。”

 

用指代物品的代词,说着谁。

 

说着谁?没有别人了吧。

 

10

 

闪烁着破碎的,不连续的梦境,那些所谓的片段……

 

那些故意被自己忽视的链接点,其实是存在的,杂乱无章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完整的物语,只要细心寻找每个轮回的关联,就可以明白,它们可以被轻易地重组起来。

 

属于不同人的短暂生死,不能再被称作梦境,一个又一个拆散了的故事,每晚都重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原来,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叶叹着气,突然明白没有让他一蹶不振,反倒松了一口气。萦绕心头的疑惑总算解开了,每晚不详的梦,只是“自己们”的记忆啊。

 

每次苏醒都继承了“之前的自己”罢了。

 

仅此而已。

 

 

11

 

身体自己动了,在叶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拧开了没有上锁的门,手里攥着顺手从笔筒里抽出的圆珠笔。

 

完全无视了客观条件,用那具孱弱身体,瞬间迸发出超出极限的潜能,一改先前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样子。

 

更令他震惊的是,在这刹那的片想之间,根本舍弃了思考,叶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拿这只圆珠笔,刺向好的眼睛,然后绕到他的身后,用他办公桌上的裁纸刀从后心捅下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那样,明白每一个步骤。

 

但是临至跟前,叶没有按照原预定朝着好的位置冲过去。

 

转身,用笔刺进了身后那人的手背。只听得那人哀嚎一声,手上的枪立即脱手,甩了出去。

 

没有喘息的余裕,紧接着,顾不得看清来物,叶敏捷地蹲下,一颗子弹擦破了他的衣服,手中扎在筋肉中的圆珠笔没有放开,反而是一别,一带,措手不及的人踉跄着被卷进厮杀,那颗子弹击中了他。

 

躲过一劫,叶迅速顺势滚开,然后捡起地上的枪。

 

好的面前站着整齐的一队人,形成无法跨越的高墙,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叶,分毫不差。

 

“呼……”叶长吁一口气。

 

慢慢俯身放下枪,踢到对方可控制的区域,然后举手投降。

 

“你只要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就可以了,不然我还是可以在倒下之前杀掉至少一个人。”云淡风轻的威胁,甚至听不出有几分真假,“你知道,我办得到。”最后一句话拖长了语速,悠悠道来。

 

“请随意。”

 

依旧高高在上,好的话如同降下的赦免,即使没有面前人的武力保护,这个人还是会自上而下地俯视自己。对这样的态度叶说不上不悦,其人如此,如此其人,这就是麻仓好的真实模样罢了。

 

“我至少继承了‘他们’的记忆对吗?”叶没有打算让好点头,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在乎包括自己在内的“他们”的死活。

 

如果好真的做出了反应,也不过是觉得有趣,出于玩乐的心情,他在享受玩弄所有人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你答对了一半。你不是继承了记忆,而是感情,最开始的你可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呢。”好慢悠悠地拔出插在冰冷尸体上的圆珠笔,这可也是用经费买来的,希望大家不要随便浪费公共财产。如果是真正的叶,或许会这么说吧。

 

好心的解释还在继续,好简洁明了地概括了所有,顺便阐述了深深的遗憾:“老实说我根本不希望你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然的话,我们现在还会和平地同居吧,不过人类似乎往往把感情搭载在记忆之上,这点是我们的愚蠢之处——无法完美地清空一个人的记忆而单单留下情感技能。”

 

好说的没错,叶想起来了那些梦中所见,自己对外物的反应确实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冷淡。和现在的自己,仿佛隔了一层薄薄墙壁,“相似”取代“相同”成为最好的说明。

 

他们的情绪被一点点地累计起来,人工制造出来拥有健全情绪的人,而这个人的性格,可以说任由创造者摆弄。使用简单的加减法进行删减或叠加,直到生出自己满意的实验产物。

 

“那是因为,你给予我们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喃喃自语的解释,是对自己所做出的总结。

 

原来梦里总是感到冰冷的,是自己呢。

 

每个“叶”都曾经战斗过,他们想要活下去,想要作为“自己”活下去,那些存在过的强烈求生欲望,依稀留在了传承下来的记忆之中。

 

麻仓好却无情地,把已经拥有情感的、活生生的“他们”,当做消耗品抹杀。所以叶刚刚的举动才会那么脱离常规,类似于应激反应地要杀了好,那是接受了“他们”记忆的大脑下达的自保指令。

 

不知是缘于背负了太多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亦或是自己本身也有和所有“叶”同样的想法,实际上他真的,不愿就这么死去。

 

但是他做的只有铭记,如同之前的“叶”,用全部的生命把愿望刻进情感,刻进记忆。

 

在气息截断之前,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在大脑被打开的瞬间之前。

 

叶看着好,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更可怜。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所以,开始吧。”好笑着,如初。

 

12

 

自家阳台上,搬出小几和椅子坐下,怡然自得地吃着月饼。食物的香气在明亮的月光下变得浓郁,咬下一口,化在口中。

 

中秋的月亮大得似乎能看清月球上更多的凹陷,淡淡的银光照耀在楼宇之间,鲜有地胜过了远处的霓虹,为万物投下了浅浅的影子。

 

“月亮很美吧。”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明白了当初将告白的语句这样翻译的人的心意,好突然这么说着,没有询问的意思。

 

“是呢。”嚼着手中还剩下半截的月饼,对好反常的话语浑然不觉,叶絮絮地把话题延伸得更远,“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赏月就好了。”

 

瞄了一眼叶的侧脸,娴静安然的人正看着月亮出神,总是比自己坦率许多的发言方式,好不讨厌:“只要你愿意。”

 

大概是连续吃干燥的食物太多,叶咂咂嘴,把剩下的一小块月饼放回盘子,大概是中场休息的意味。放下,发现盘子里已经没有了,又塞到好的手里。

 

看着对方吃完,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道:“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三年多,怎么了?”对于不是特别喜欢的甜食,好吃得没有想象中的难受。果然月饼还是咸的比较好,甜的发腻,一旦多吃几口就闷到不行。

 

沉默了一下,短暂的,就像是剪切的胶片中间突然多出来的黑色画面,一瞬间消失的画面和声音都让人莫名不安。

 

“不知不觉都这么久了……”垂下眸子,阴翳盖上他映着月白的琥珀色瞳孔。

 

“你为了等我,也让那些孩子,用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对吧?”

 

然后,叶看着好倒下。

 

 

13

 

“这是你给我们的诅咒,我一个人,可没办法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啊……”

 

叶靠着椅子,看着那轮满月,高高地冷清地挂在天际。

 

其实大家也很想每年都看到这样的月亮吧?因为真的,很美,很美……

 

叶闭上了眼睛。

 

好真的对自己完全没有防备,在月饼里动手脚这中低级的方式,那么警觉的人一点都没有发现。他一直认为面前的自己就是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吧,或许是这样没错。

 

好,你不该忘了一件事。就是真正的麻仓叶,到底会怎么想。要麻仓叶在清楚真相的情况下活下去,比杀了他还难呢。

 

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在极度破碎的梦里找到了真相,这是他给出的答案。

 

呐,我们,到底谁更可怜呢?

 

 

14

 

好,月亮……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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