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箸

俗称逸(棍),YAM
好叶专机,上天入地

永夜

1

【每个孩子出生时,都带来讯息:神还没有对人失望灰心。】

 

你总是这样说。

 

我分不清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告诉你自己。

 

2

“这就是宿命,即使我不承认它——哪怕现在我们这样争锋相对,我也没有承认它的打算。”

 

“我知道。”叶点点头,因为他的兄长就是那样,从诞生伊始就注定不凡。双生子中的兄长在众人的惊愕中睁开了他的眼睛,绯红之中的决意甚至震慑了他们高高在上的父亲。而他身边的弟弟却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安静沉睡,直到医生轻轻拍打小东西的背脊,才听到哇哇的嚎啕大哭。

 

叶知道他的哥哥终究会成长为凌驾众生的人物,只是万万没料到——

 

“我一直以为,你会永远像个听话的孩子,那样跟在我的身后。”如同多年前夕阳落下前的秋天,就算被找茬的高年级找上了,那个矮小的孩子不躲也不还手,对远远过来的哥哥露出微笑,一边揉着磨破的嘴角一边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亲爱的哥哥”,相信着无所不能的哥哥所以毫不畏惧。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好不介意卸下所有的荣耀,挺身挡在少年的面前,一如从前。

 

只是万万没料到——

 

“我也是那么以为的。”直到这麻烦的血统突然觉醒。叶看着自己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在肌肤下蜿蜒,他不止一次诅咒流淌其中的鲜血,刻印在基因链中的毁灭的力量,没有一项符合他的愿望。

 

“拿起武器吧,叶。”好无所谓握在自己手中的名器是天丛云、童子切还是村正,那都是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家族所交付的,他的目的,只是要阻止自己的弟弟,而即便那是他的最终目的,他也不希望他的弟弟赤手空拳地被他打倒。

 

叶静静地站着,海风沿着大桥,携卷着远方的腥味铺面而来,却让人觉得他站在威崖之上,不敢移开视线,仿佛目光放开少年的下一秒,一切就会消失不见。没有浸入肺腑的寒冷空气,没有利刃反射的刺眼光芒,没有少年自顾自地露出快哭出来的微笑。

 

想要暂停时间,想要让时间回溯,如果办不到的话,就让世界毁灭吧。

 

不是说,赢了这场战争的人将会加冕为王么,如果拥有了世界却无法反抗这样的命运,无论站在王座上的是人是魔,都会许下相同的愿望倾覆世界的吧?

 

叶将右手叠在左腕上,沸腾的血液让他的指尖感受到灼烧的痛苦,渐渐成型的利刃凌空出现,他的脸色惨白的好似抽干了全身血液。

 

那是可以斩杀荒神的弑神之刃,布都御魂。

 

 

“你觉得我们,谁是魔,谁是人?”并坐在兄长身旁,珠帘下人影绰约,日本表侧平分秋色的四大家族家老,无一不惶恐地匍匐在地。这座修筑在现代繁华都市之中的行宫,像是穿越了无数春秋,回到了那个只活在想象之中的神代。

 

在这个家族出生的双子,都被远古流传下来的诅咒所束缚,他们都有可能变为预言中改变世界的能力,只一挥手,山河都为变迁。可惜如果仅仅是拥有权与力,那也无非是神的恩赐,万不能被归结为可憎的诅咒。

 

真正的诅咒是,同胞所生的两人,最终要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相博到洒尽最后一滴血,如同站在擂台两侧的角斗士,在人群的睥睨下厮杀,斩断对方的剑,握紧的拳头根根手指断裂,麻木的痛觉让他们只能透过被血染红的眼睛看到鲜红,即使如此,他们还要挣扎着用牙齿咬断对方的喉咙。

 

这就是诅咒所描绘的剧本,就算最后胜利的一方能够擦在所有看客的头颅上发出胜利的欢呼,那样的低号在叶眼中也不过是困兽的嘶吼。血缘带来的只是低俗又恶趣味的未来,从始至终,叶都没有将它们看成恩惠,他宁愿躲在桥洞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哥哥依偎在一起,一点都不担心涨水会不会让他们就此溺毙。

 

他和哥哥,会分别化成为人类的守护者,亦或是嗜血的恶魔,无论契机为何。生下他的母亲惧怕这样的血统,她认为这两个孩子都是恶魔,有着残忍杀机的恶魔杀死她原本的宝贝孕育在她的腹中。戒备森严的医院,任谁都没有想到,刚刚产下二子的虚弱女人,究竟凭借何等的执念,在众人灼灼目光下夺走两个婴儿,翻身跃出窗户,投入湍急的河流。

 

“我不会让这两个恶魔得逞的!”这是女人的遗言,窗外的雨打湿她的鬓发,凌乱的头发反倒有了条理,女人的目光刻入的信念如同巍峨的雪山,冷静地发了狂。

 

“人又如何,魔又如何,你要杀死我的话,就尽管来吧。不过我觉得,我是魔的可能性比较大,你说呢,我的弟弟?”好举着杯子,抿了一口,刺激着口腔的液体原本不该在未成年的少年手中出现,那是日本的法律,可是跪拜在他面前的人都有权修改这样死板的条例,少年是俨然凌驾于整个极东国度的存在。

 

“谁知道呢。”或许比起八岐大蛇,他亲爱的哥哥更适合演绎暴躁的须佐之男,至于为非作歹张开血盆大嘴吞噬美好女子的怪物,叶没什么兴趣,却也不排斥。对于这个人类自我中心无以复加的世界,他是真的不介意堕落,只要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和自己深爱着的兄长分离,那就无所谓了。

 

麻仓好,麻仓叶。即使他们被判定拥有四大家族其中一支的血脉,他们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姓氏,这虽然让生父率领的一支血脉颜面无光,不过没有人胆敢说出半句异议。

 

天知道被剥夺了姓氏,从小便流落街头的二人,通过一张瑟缩在墙角写满新任AV女友的纸上挑选出了自己的姓氏。而名,则是经由那系在脚踝上的红绳得知。在红绳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金属,上面镌刻了他们出生之前就既定的名字,收养他们的老妓女每次都抽着烟,在缭绕的烟雾中举着酒瓶,絮絮叨叨地说要不是为了把那两块金子拿去换钱,谁会捡回来这你们两个拖油瓶。但是那两块金子确是在老妓女快死的时候,叶揣在怀里才当的现金,而在这之前,叶和好都没有戳穿老妓女的自言自语。

 

在他们典当了那两块金属的第二天,老妓女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在只有几叠还会漏雨的房间里断了气。然后就听到有人敲门,为首的男人在室内带着墨镜,衣服下鼓鼓的藏着致命的武器,他蛇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两个小孩:“两位大人,回家的时间到了,请随我们来。”

 

守在尸体身边的两个孩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跟着男人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老妓女一眼。他们希望这样的交易能让颠簸了一生的老妓女能有个安稳的长眠之所,而不是像这间破旧的危房,下雨的时候只能缩在固定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

 

拥有超乎常人智慧的双子,可以之花数月的时间,通过对话和无处不在的文字便洞穿日语,他们同样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如何,那是在记事前就隐约感受到的,录入血液的预兆,避无可避。

 

 

“哥哥,你还好吗?”叶凑近看那个人,印象中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在叶心中,他就该是永远都伫立在自己面前的温暖屏障,无论什么时候都风雨不侵,表情严肃得如同窥伺猎物的夜叉,下一秒转头看着叶,昂起骄傲的头颅似乎是来邀功的狮子,年轻而充满自信,等着自己去抚顺他柔软的鬃毛。

 

好睁开眼,面前的人不知道是哭过还是太久没有休息,眼圈红红的,他知道弟弟的担心没有半点虚假。只是内心有什么渐渐坚硬起来,像是风干中得水泥,随着时间变化,然后再也没有办法轻易改变那样的形态,除非扛着钉锄铆劲砸向它们,对凝固的心脏来说,也是血肉模糊。

 

“哥哥,你还记得你掉到水井里了吗?医生说你的记忆会有些障碍,但是很快就会恢复,别担心。”叶拉着好的手,养尊处优的十指因为过久接触冰水,变得粗糙而红肿,那是照顾连日来高烧不断的好所留下的勋章。

 

他的做法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止,一句谏言也不曾听到,他们之间这种程度的关照委实算不上什么,叶就算好的病情需要400cc以上的血液,叶也会毫不在意地挽起袖子,用毋庸置疑的眼神看着医生,如果对方拒绝,就扑上去折断他的手臂夺过针筒,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针尖插入静脉——动脉也没关系。

 

“唔……”好想说的话全部变成呻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晕过去多久,全身的肌肉都在失去意志的数日内迅速退化般,疲软无力到无法支撑自己从床上坐起。无需言语上的交汇,叶很快明白好的意图,摇动摇杆将病床的一段抬升起坡度,小心翼翼地避过PICC管。

 

他想说的话,叶并未全部明白。

 

医生说的没错,他的记忆缺失有遗失的部分,例如他想不起来落水那天的晚上到底吃了什么,也不记得他是为什么散步去了那口古井。但是也有他记得的,那就是他跌入古井的瞬间,水面上倒影着的人影,有着和他相同的样貌。那张脸上的表情淡然得如果剥去虾仁之外的脆壳,没什么值得介怀。

 

投身古井,好觉得自己在燃烧,炙烤在火焰之中,无所畏惧。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喜悦地接受了一切,这是他的命运,就算他不承认他的命运。

 

好拔去刺在血管中的针头,洞穿皮肤的针眼瞬间愈合,身体失去的活力迅速回流,似乎是抽尽了周围的生命力,在灰败的时空之中仅仅有那王座上的人熠熠生光,他的眸子透出血色,藏在基因链深处的密码突破了束缚,吞噬着弱小人类的劣化痕迹,他将成为由血统制造出来的怪物,突破人类的认知,真正的王者不应该是等同人类的愚蠢生物,被尊奉为神,也不过是另一种怪物。

 

这一天他的血统觉醒了,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确实是预言中的存在,在命运之轮旋转一圈之后诞生的新的宿命。他的弟弟看着兄长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真实的模样,只是用茶色的瞳孔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抹血色,露出微笑,像是快要哭出来。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哥哥。”他的哥哥总会回到他的身边,只不过这次,他看到的不会是哥哥温暖可靠的后背,他的哥哥会站在他的面前,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他,眼里映照的不再是威胁他们的危险,而是自己。

 

是人,是魔?

 

亲爱的哥哥,你觉得我应该站在那边?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杀过我一次,却在之后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好一直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得答案,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还不仅看到了还记得那件世故的始作俑者是叶,这件事一直被埋藏在最深处,就算你打着探照灯照向井底,也看不到被好沉入深水的这段往事。他觉得这就是悬在井旁的最后一根绳子,只要留着这最后一根绳子,就不会有真正的绝望,站在井边的少年会用这根绳子将他拉起来那样,然后吐着舌头,说是个过分的玩笑。

 

没人会相信这么完美的愿景,好已经不信了,他的弟弟只会用伸手割断那根绳子,然后趴在井边,悠哉地看着身着华服的哥哥沉入井底,直到没有气泡从下面冒出来,一切回归沉寂。

 

“因为我发现你已经觉醒了,这种能杀死常人的手段根本就对你无效。而我……”叶停顿了一下,像是擅长掌握抑扬顿挫的演说家,让气氛紧绷如待离弦的箭,在哥哥面前,他是魔,是必将讨伐之物,四大家族都站在他的身后,而这个开辟新世纪的王者需要的是割下魔物的头颅,甩干剑上温热的血,宣布战争的胜利,奠定新的王朝,书下震慑后人的辉煌历史。

 

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可能,他想转世到之后的世界,坐在教室里聆听这段永远不会消失的荣耀,任凭秃头的历史老师讲的慷慨激昂,把唾沫星子喷在自己面前的课本上,这也是一种幸福吧。既然面对无法逃脱的命运,那么期待下一个命运的到来之后的平静生活,也是不错的消遣。

 

“而你,比我觉醒的还要早,然后发现无法杀死我之后,就演了一出戏。所有人都以为你还是那么没有觉醒的可怜虫,把你圈养的同时却疏于防范,他们显然对研究我的真实愿望更感兴趣。”事实是没有怜悯可言的,如果不是知道叶的觉醒,好或许会以为一切都是在濒死之时看到的幻觉,他的弟弟就如同那场戏剧中描述的那样,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兄长,殷殷期盼着他的苏醒。

 

“恩。”叶没有露出小恶魔般的嘲笑,虽然论时间地点人物他都应该一副最终boss的模样,对识破自己计谋的英雄表示赞扬,同时也做出不屑的评价,比如那只是个小小的开场娱乐,并不算什么。可是叶就想听了老师的教诲,认真地点着头。

 

“不过还有一层原因,我的觉醒并不完整,而你的觉醒已经达到即使是昏迷之中,我也无法掣肘的程度。”叶冥冥之中知道,就算在看护之中耍小手段,比如拿着手术刀刺入好的胸膛,无非也是这样的结局,肉体的强化让7C27Mo2材质的刀片瞬间折断,王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启动保护程序,血统会趋势摒弃人格的王用手穿透觉醒并不完整的叶的身体。随后清醒过来的好只会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就像老妓女那样,只是滩无用又令人作呕的腐肉,或许这位觉醒的兄长会留下泪水,或许在血统的影响下露出对踏上歧路的魔物的厌恶。

 

无论哪种结局也比不上收敛意图,披上弱者的躯壳,用几日的辛劳换来赦免。蛰伏在离目标最近的地方,等待着觉醒的完整。

 

在家族无法分辨谁才是应该跟随的主人之前,不会妄下断论,在真相公之于众之前,他们兄弟两人都同样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作为普通人就读公立学校,被人欺负了也不会有人站出来阻拦,同样也可以选择假装没有发现对方的真实面目像觉醒前一样安稳地生活在一起,共同接受群臣觐见。

 

这是只有他们才知道得秘密,只要没有人打破,真相就会永存在那汪井水之下,等待血统彰显的宿命到来之日,属于魔的一方再也无法伪装,大开杀戒。虽然这可能付出沉没一个片区的代价,但是也总比判断失误杀死真正的王,留下残忍无道的魔恣意妄为的好。家族的想法没有纰漏,只要等待,而他们也能够支付起代价,当他们知道代价是让东京陷入火海,也没有人皱着眉头说不应该是这样。

 

叶撑开骨翼,它们的强度不比手中的布都御魂差,觉醒之后的血统可以让他跃出人类的范畴,无论是外形还是精神,还是写入世间的理。任何一个物理学家看到这一幕都会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扯头皮,大呼不可能,因为那样的构造在科学的领域是不可能腾飞的。连接每一块骨骼的,与其说是筋肉,不如说是流动的血液,没有人能理解那样的躯体到底要如何运作。

 

骨翼投下的阴影遮蔽了四大家族的双眼,他们敬畏着,那阴影就是传说中的八岐大蛇的另一番姿态,不似人类,而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只凭借想象就铸造出来的模样。叶茶色的眼,深处是耀眼的金色,那依旧是让人忍不住膜拜的存在,君临于此的怪物想要他们死去,低贱的人类也不得反抗,他们太弱小,太卑微,只能在身后洞开地狱之门的君王面前膝行,或者躲藏在站在人类之列的另一位君王的身后祈祷。

 

 

“你的正义,在我看来是可笑的。哥哥,为什么你要竭尽全力保护人类呢,你不是说,我们无论站在那一方,都是被血统改造的怪物吗?怪物为什么要和人类为伍呢?你要是和我一起的话,可以得到整个世界,并且改变世界,届时不只是日本,只要你希望,我们可以拥有一切,我们可以并为世界的王,碾碎这些蝼蚁一样的人类建造的城池和尊严。”这是恶魔的邀约,充满甜言蜜语,欺骗误入恶魔领地的旅人,拉起他们的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起舞,让无知的旅人一步步堕入陷阱。

 

骨刺为核心的布都御魂在和天丛云剑碰撞的时候溅出不详的艳红,这不是挂彩的痕迹,而是源于叶手中妖冶的武器,骨刺之上始终流淌着粘稠的血液,活物一般地仅仅攀附在上。看不出锋利的刃始终在自动修复,因为它连接在叶的血肉之中,那根本就是少年身体的一部分。

 

俯冲向地面的叶没有被巨大的翅翼阻碍,骨翼中的每一根骨头都可以按照意志操纵,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调用每一个部分,做出指令,甚至可以在离开肉体之后依旧按照指令进行攻击,少年全身的东西化身为装有极佳制导系统的导弹,变化多端的攻击方式以及跨越科学的威力一度让所有人陷入绝望。名副其实的无死角生物,远胜于生活在历史中存在过的所有生物,这是进化的极致,独一无二的极致。

 

“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好没想过自己会被叶逼到节节败退,只能采取守势,他已经确信了一点,如果说开战前夕的叶还让他会有手下留情的念头,现在的叶只让他有一个想法。依旧天真地被那张脸上的温和笑容蒙蔽的话,视野中的事物,会系数被这个恶魔啃食殆尽,他会用最残酷的方式蹂躏任何能冠以美好之名的东西。

 

“不是不可以和我的弟弟并坐为王,只是坐在我身边的绝不是你这样的怪物。”大概基因链改变的时候,也吞噬掉了少年所有的人格,好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到叶的痕迹,一点都没有。每一次挥剑,这样的想法就越发稳固,手中的剑也越发坚定了,他知道处于下风全都是迟疑造成的,而他的敌人从一开始就只盼望着撕裂自己的身体,这样不对等的出发点让战局看起来一边倒。

 

不能一直都这样啊……

 

“我的弟弟,是个对世界的毁灭和繁荣都毫无兴趣的人,而他从来不觉得站在人类一侧是怪物,他说那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会被歌颂,被世世代代地传唱。虽然不明白他这么蠢得念头是哪里来的,但是绝对不会是你这样,披着绵羊的皮,满手是剥开绵羊的鲜血,楚楚可怜地说着动人的话。他的话,只会说‘哥哥,如果我是魔的话,那就杀了我吧,无所谓’,如果他是这样说的话,我说不定就将手中的剑沉到海底了,”若是魔,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魔吗?好不相信,如果是那样的叶,哪怕要和世界为敌,他也认为,只需要登上王座便可以了,他不会在乎世界会不会因为魔的遗留而毁灭,“可惜,你说了相反的话。”

 

“看起来,就算我现在改口也于事无补了。”叶笑着,咧着嘴,他很少笑得这么恣意,不过他倒是真的挺开心。好的攻势全是凭借蛮力以及超人的速度,他砍断了每一根骨刺,四散的鲜血似乎要将整座大桥染红,这里是战场,只有两个人的战场,代表了整个世界必须一决胜负的战场。

 

和曾经臆测的角斗场一样,他们都拼尽全力想要杀死对方,不同的是,观看的人群诚惶诚恐地将自己揉成个球,似乎怯于把如此丑陋的身躯暴露在神明面前,紧紧贴着地面蜷缩起来。

和已经异变的弟弟不同,好始终固执地保持人类的外貌,流着相同血脉的叶清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利用血统变幻出各种易于攻击的姿态。好偏执地用弱小的模样抵挡着进攻,好的衣服沾染上了自己的鲜血,细小的骨刺来不及阻挡,尽数穿透了他的皮肤、筋肉,没有足够的速度跃出身体,就这样被愈合状态下的肉块包裹了起来。

 

叶的伤势看起来轻微,无非是脸上多了一道划痕,但他不是最具优势的,他固然在最大限度地发动攻势,但是他的能力不是无限的,一月也好,一年也好,双方就这么对峙下去,率先力竭的肯定是叶,他们都明白这点。叶倒是庆幸一点,在死亡之前人类都无法打扰他们,因为血统霸道的制约之力可以从规则上否认这场交锋,既定对手以外的攻击,没有人可以逾越。叶猜想可以投放一颗原子弹试试,说不定能成功,不过这么大胆的尝试还是没有人敢轻易进言的吧。

 

“哥哥,你真的很奇怪,一直说着自己是异类,到最后又不肯放弃人类的身份,真是矛盾。”金色的眸子里杀意腾起,炽日那样灼痛直视他的所有生灵,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无所畏惧和他对视。

 

“哈哈哈是啊,我很矛盾,明明决定站在人类这一边,看到你这样,该死的有毁掉这个世界的冲动。”手臂也被骨刺刺穿,绵延的血流小溪似地顺着手流淌开来,疼痛,也不及失去亲人的痛苦,在好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弟弟被血统夺取的刹那,他只想夺取这个世界,改变整个诅咒,用紧握在手的权与力,重整一切的理和规则,只为了那个人回到自己身边。

 

叶听着他的话,似乎是没有想到,又或许是被触动到了什么,身形一震。好瞄准了这个间隙,一剑砍中那副宽阔的骨翼。再坚固的物质在这把神器面前都不足畏惧,这是天生与魔相克的宝物,只一剑,便让那威风凛凛的骨架残缺不全,失去了原本的气焰。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魔终于落于平地,魔叹了口气,并不为自己的失误哀怨,他还没有输,不到其中一人倒下,就没有输赢。

 

“怎么,突然下定决心了?维持人类的姿态也是聪明的做法,可以减少消耗,而不是像我这样,恢复被破坏的部位必然产生大量损耗。不过你不会真的打算一直等待到我力竭的那一刻吧?”胜之不武?这位伟大的王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即便为了达到胜利这个目的,原本就不存在什么约束,胜利的一方拥有篡改的权利,无论那是什么。麻仓好现在大概只想手刃了杀死自己孪生弟弟的魔,消耗战根本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叶不屑地笑了笑,这个判断还算是明智,“如果是你弟弟的事,我只能说抱歉。”

 

绅士地鞠躬,巨大的骨翼愈合如初,扇动的时候带动气流的运作,俨然形成了一阵小型飓风,打着旋推动桥下的海浪波涛起伏,横跨两岸的大桥发出吱吱的哀鸣,钢筋瞬间变为随波逐流的稻草,在气流中瑟瑟发抖。叶在继续激怒好,他需要这场争斗尽快落幕,双方都必须达到全盛状态,完成这场关乎所有生灵的战争:“不过别指望我会有恻隐之心,为了诞生,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盼着他的意识消失呢。”

 

“呵,我当然不会让你活到力竭的一刻,只要你用他的脸说话,我就觉得恶心,一分一秒也不想忍耐。”愤怒,好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愤怒到这个程度。他感觉自己在燃烧,是血液在沸腾,叫嚣着撕碎那个假惺惺的恶魔,把他大卸八块。叶不会再回来,他明白,也绝不会因为踌躇颠覆胜负。曾经听说过杀死仇人并啖食对方尸体的故事,对这种为了博人眼球的夸张噱头,好原本是不信的,只是在他的愤怒到达巅峰的此刻,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面带微笑地吃下魔的肉,喝尽魔的血,藉次安抚那个人的在天之灵。

 

“那就放弃你那愚蠢的坚持吧!”叶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剑,在说话的同时,斩下!

 

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透过监视器观测的人们和在陪同王奋斗在第一线的家老们惊愕地无法言语,在面前上演无法理解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他们都胆战心惊地接受了。在屏障之内的,任何一方都是可以改写世界的存在,而这个能力,并不是杀死一方才能拥有,在觉醒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特权,不过是因为双方互相克制才暂时以静制动,没有人会忘记那场几乎燃尽东京的火灾出自何人之手。所以虔诚的看客不得不让自己随时去适应这个正处改变的世界,他们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暴露自己的无知与浅薄,以及低贱。

 

本该“千锤百炼”的人类在此时都噤声不语,仿佛记忆被删除了一段,他们的大脑不能用逻辑来分析刚才发生的事。眼睛传递的信息只有,化生怪物的少年如同指挥管弦乐的指挥家,优雅地晃动手中的指挥棒,那柄生于自身的骨剑最多也就半人长,本该对人类的希望、凛凛奋战的王鞭长莫及。

 

王的手臂却被撕碎了!撕碎?真的是撕碎了吗?那更像是凭空消失!血液喷洒开来,染红了好半张脸,只有好知道,那不是什么魔法,魔的攻击不是经由布都御魂直接执行,剑是引导,引导无数飞舞在空中细若钢丝的骨片,它们在肉眼难以反应的时间内执行了主人的命令,瞬间绞碎了好的手臂,就像在烹饪精致料理前厨师绝佳的刀工,瞬时就将整个手臂切割成微小的碎片,混在一地的血迹中不辨彼此。

 

“怎么样,还要披着人类的皮,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同伴,不是异类’吗?我说,你到底是有多寂寞,我都快把早饭给吐出来了,恶——心——”拉长了语调,叶对沉迷过家家游戏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快点吧,快点和我并列吧,快点被血统啃噬的一点不剩吧,快点被杀死吧。

 

“好吧。”好原本扭曲的表情有笑容攀上,混在扭曲之中甚至比魔还要可怖,他就像抛弃了人类应有的感官一般,再也不为尘世所动,切断神经控制的痛觉,任凭足以灼烧肺腑的血液奔涌在血管里,心脏剧烈的搏动超出了肉体的限制,普通人只怕是会血管尽数爆破而忘。这位王只是看淡风云般地被烈风包裹,眼中的鲜血盈盈欲滴,那是野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悬浮在空的魔,在他眼中那不过是只搅乱秩序的小蝙蝠,锐利的爪子可以轻易撕开它的胸膛。

 

“我就问你一句,他还有回来的可能吗?”好知道,在自己落水苏醒之后,有一家家老进行了更权换代,没有猜错的话,那是“叶”下的手。没有彻底觉醒的叶,好不知道血统到底是如何和原本的性格混杂交替,他只是认为在自己睁眼的那个时候,叶的欣喜并不全是演技。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还有几分可能?

 

透过屏障听得到他们的对话,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他们拥戴的王似乎决定轻信魔的花言巧语,如果魔回答可能,那么念在对胞弟的情谊上,双方的力量对比就可能失衡,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毫不知他们的小人之心远不能入魔的眼,欺瞒?那不过是在面对强于自己的敌人时使用的暂缓之策。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叶的话是审判长最后的陈词,一锤定音。

 

“只要能杀了你,撕下这层伪装又算什么,我原本就不在乎和愚蠢的人类为伍,只是我那个笨蛋弟弟喜欢。”原本还想,要是他回来的话,用原本的面目去迎接多好。既然没有人在意,那么,就让他亲手结束这残局,舍弃所有的卒,舍弃脆弱的肉躯,舍弃为了唯一的那个人保留的信念。

 

“哈哈哈哈!!!!!你现在的模样,不错呢,实在是不错!” 叶拍着手笑了起来,骨架撞击发出奇怪的闷响,终究,他们都会被血统吞没,成为血统的奴隶,只是一具行走的皮囊。世界如此对待我们,又给了我们任性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战斗,随心所欲地破坏,随心所欲地报复这个丑陋到作呕得世界呢?

 

好被切断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依旧保持着在叶的衬托之下显得渺小的身形,那种夸张的模样还需要想象的构筑,他没有余裕去思考那么多,他的目的只有击敌。血液还在沸腾,似乎要冲破身体的束缚,急剧攀升的高温让空气发成了异常的流动,头发在风中撩起,好没有闲心去注意自己的异变。从始至终都用那双快滴出鲜血的眸子死死抓住魔,似要迸出火焰。

 

“真不知道被夺取心智的,到底是谁。”嬉笑着盘旋在半空中,叶看到好将自己手中的剑融为水,化为气,环绕在他的周身,并在一瞬间爆发。炸裂的风浪携带着透明的火星,整座大桥都开始走形,不敌极高的温度开始扭曲,陷入火海的少年在橘色的火焰中心,巍然不动。

 

火焰即是他的愤怒,火焰即是他的身躯,火焰即是,那被诅咒的血液。憎恨着将他们捧上高位却自若旁观的人类,憎恨着杀死叶的魔,憎恨着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命运之轮,憎恨着世界——于是,他不言,不语。

 

大桥的路面终于被撕裂,钢桁架被扯成无数段,在风与火的漩涡中不堪一击,钢铁的碎块纷纷卷入海浪,匍匐在地祈祷的信徒,此时也顾不得坚守信念,脸色大变地仓皇逃窜。那里不再是圣战打响的圣地,那里是地狱,一旦被业火吞噬就再也无法归回此案,他们的王并没有仁慈到会拯救所有人。

 

只需要击败这个人,憎恨就会烟消云散。他的憎恨,会消失在他建立的新的世界之中。

 

要拯救世界的话,必然会有所牺牲,当牺牲可以压缩到极小的范围,人们就会欣喜地说道,这是神明得恩赐。

哈哈。

被供奉在高坛上的神明,又应该祈求谁的救赎。

抱在怀里的头颅,温柔地笑着,那个人早已死去,不是么,为什么在最后却能留下这样得表情,好不明白。他宁愿这张脸上全是自己不熟悉的错愕,这样才可以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现在这样……他分不清自己杀死的人究竟是谁。

冥冥之中,好明白整个世界的法则都为自己所掌握,哪怕只是稍微修改一下万有引力常量,想必这个世界都能瞬间为之颠覆,在刀刃没入血肉的瞬间,他曾这样想过。可是得到世界的神,同时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联,卷起的赤色风暴变成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高墙,瞬息之后,海浪趋于平静,而神明和恶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海面上漂浮的碎屑彰示这这场旷世的战役并不是幻想。

*

烛火无风闪烁,橘黄色的火光照亮的一隅,浸没在难以言喻的平和之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侵入这里,世间的喜怒哀乐都如同画框中描绘的情绪,再也不能触动他分毫,原来神明并不会倾听世人的声音,所以当自己祈祷的时候,才没有出现任何奇迹罢。

对面的头颅轻闭着双眼,嘴角的血迹已被拭去,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被修复如初,世界得到了救赎,可是微笑着的人已经不会再说出半个字。昏暗中看不清这个空间究竟有多么辽阔,可能延伸至无穷无尽,直至被黑暗吞噬。被孤独蚕食的心脏,在这样安谧的环境里却沉静了下来。

一无所有的神明说了最后一句话。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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