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箸

俗称逸(棍),YAM
好叶专机,上天入地

拟态

1

小时候的事情,会一点一点地忘记,或许,多年后总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碎片,但是已经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所制造出来的想象。


“哥哥,我最讨厌你了。”常常对自己露出微笑的脸上,表情模糊,只有话音落下后一晃而过的微笑,他看的很清。


那是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光景,每每出现在梦中,又是那样真实。


或许只是离家出走后留下的懊悔,在多年之后,依旧深深埋在灵魂之中阴魂不散。


在收到一封如停电通知一般简洁的信函之后,好决定回家一趟。因为厌恶那个家而出逃的自己,是时候回去了,憎恨着的人和过去一并消散的现在,他终于可以扛起抛下那个孩子的罪恶感,回家。


那个孩子……自己的弟弟麻仓叶,第一次寄给他的信,是讣告。


2

好离家的契机是父亲的死。


回家,是因为母亲的死。


在机场看到叶小小的背影,好突然心疼起来,他们明明是孪生兄弟,在阔别了多年之后,本该和自己相同体格的叶,几乎比自己小了一圈,身高和体重都明显脱离了同龄人的平均水准。


记得叶从小很受母亲的宠爱,原以为父亲死后,他会过得幸福,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原来你在这里啊,好。”少年微笑着叫住似乎在发呆的好,“找你好久了,欢迎回家。”一点没有预料中的尴尬,对自己的不辞而别也没有任何介怀,叶毫无防备地笑着。


“嗯,我回来了。”好忍不住揉着叶的头,只是在他撇见叶脖子上的绷带时,叶的笑容似乎有些变味。


3

“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在泳池玩对吧?”夏日的炙热将活泼的孩子们赶向阴凉的地方,父亲还是政府职员的时候,他们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建了一座乐园,小小的城堡里,童年的快乐一直无法忘怀。


“……”隔着窗户望出去,叶在脑海里搜寻着杂乱的记忆,“是啊,之后哥哥离开了,我也偶尔会去,不过还是觉得那时候更开心。”


只不过,那个时候,仅仅指的是父亲失业之前。这点他们都明白,没有人会道破。


4

叶说有事出门,母亲的丧事在好回家之前其实就打理得差不多了,亲戚大多都少有联系,到场的寥寥无几,也亏的这样,丧礼的举办也只需象征性地进行。


好是不会为了这个女人哀悼的,叶明白,所以特意赶在他回来之前草草结束。剩下的丧葬事宜,差不多今天之后就能解决。


好无事可做,寻着斑驳的记忆,在这座孤独的房屋里四处走动,这个地方对他来说,除了和叶共有的故事之外,没有太多值得他怀念的东西。


对长子有着极高要求严厉的父亲,任由失势的父亲破坏这个家的懦弱的母亲。


在这个家崩塌之后,好清楚自己也就是个单纯的局外人,他的离开,没有任何人阻止。在他拎着行李踏出这里的那一刻,送行的叶欲言又止,他选择抹杀那些没有说出口话,这是他最大的罪恶感。


一些没有使用的空房都封死了,这样可以节省暖气的费用,看来没有工作的母亲精心打理着父亲留下来的保险,照顾着叶。她虽然不是一个自立的女人,却也是和合格的母亲。


无意中走向走廊深处,唯一没有封死的房间让好有点好奇。他记得周围所有房间过去的用途,唯独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推开门,他有了进去。


5

彻夜未眠导致的轻微头痛让好始终没法从被子里爬起来,叶今天才会回来,所以他为了一个无法立刻得到答案的疑问思考了一宿——以想起自己没有叶的手机号为前提。


那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准确来说,装饰也好,家具也好,都是为少女量身定做的。特别是在好打开衣柜以后看到的衣物,更成为了决定性的证据。


问题是,那些衣服是谁的?如果是叶的女朋友,或许他也只是在不快中认同。然而,衣柜中从婴幼儿套装、童装到成熟期的少女装一应俱全,这根本不可能是应该带到男友家的东西。


到底……是谁?


好想得头痛。


6

“好,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叶刚从外面回来,把一口袋食材往冰箱里塞。


“没事。”好扶着额头,一时之间敷衍过去,而后想起自己该问个明白,又把话题拉回去,“叶,你的房间在哪?”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才反应到自己问了什么,也是一阵莫名其妙。难道说自己怀疑叶有女装癖么……真是好笑。


“就在你隔壁,我的房间一直没变过。你的房间不也是以前那间。”叶看向站在门口直皱眉头的好,将最后一个白菜去了外层的叶子,塞进冰箱。


“是么……”经这么一提醒,好想起来以前经常和叶敲着墙壁用暗号交流的事,叶说的是实话,那个房间确实也没有被封上。


“那走廊里面的房间是谁的?”不避讳自己进入过的事实,这里也是他的家。


“走廊?”叶思低头,将用来装食材的袋子揉起来,扔进垃圾桶。


抬头,好看见他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像是面具那样完美:“你果然不记得了呢,哥哥。”


和好梦境中的表情一样,叶开心地勾起嘴角。


7

“哥哥,我这个样子,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好皱眉,叶穿着长裙将他压在床上,脖子上的绷带被项圈一样的蝴蝶结遮挡住,画了淡妆的他,纤细的身体在衣服下玲珑可爱,如果不是他用少年的声线说话,好都要将他错当成女性。


叶说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在傍晚的时候来这个房间,只是好不曾想到,叶居然真的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对叶的问题,他摸不着头脑。


想起什么?


他需要想起什么?


他忘了什么?


头好痛。


“麻仓叶,从来不会叫麻仓好哥哥。”叶抿着唇,浅粉色的唇彩勾勒出一道弧线,他笑得优雅。


8

“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在泳池玩对吧?”


“是啊,之后哥哥离开了,我也偶尔会去,不过还是觉得那时候更开心。”


高傲的小女孩率先跳入水中,朝着母亲挥手,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坐在阳伞下的夫人慈爱地微笑,手中的DV一直追随着小女孩的行动。


那时候,他对着换好泳裤却躲在一边的另一个孩子,说了话。


“过来吧,我们一起。”


那个孩子摇摇头:“没关系的好,反正我也不会游泳,她也不希望看到我。”


他只好无奈地揉着那个孩子的头,走开。看着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变得阴暗。


“哥哥,我最讨厌你了。”那个女孩拦住他的去路。


“随你便。”他不屑一顾,这个女孩不过是嫉妒得到父亲宠爱的自己,只得到母亲的偏爱不能满足她希望的优越。


即使她不知道,所谓的“宠爱”需要多大的代价,况且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宠爱”。


“你就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才让我讨厌你!”女孩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她咬着嘴唇,愤愤地掐紧玩偶,“好啊,那我就让你最宝贝的那个笨蛋在这个家待不下去!”


好默不作声地由着女孩离开,手中的钢笔刺穿了纸。


9

“麻仓叶王,想起来了么,麻仓家的女儿……”言语一句一句扎进好的太阳穴,疼痛仿佛要将他逼上绝路,“被你杀死的小妹双叶?”


双叶,麻仓双叶……


好对麻仓双叶的厌恶甚至超过了父母,包括她的话,包括她的性格,包括她身为三胞胎其中一人,包括她的名字,他都厌恶到极点。


那个名字就是一个讽刺,在父母期待中诞生的只有两个孩子,麻仓叶王和麻仓双叶。个性淡漠,能力平凡的麻仓叶一开始就被排斥在外,他的名字都只是父母随意的施舍,不被任何人重视,不被任何人在意。


双叶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她讨厌身为长子的好,随着怨恨的加深,转嫁在在叶身上的报复渐渐升级。从打小报告到煽动校园凌霸,她用尽狠毒的手段向好宣战。


叶无言地承受,他不逃也不躲,不向人求助也不向人屈服,只是说明事情的真相,然后置身事外地离开。


好是心疼这样的叶的。最开始只是愧疚,叶因为自己的原因受了不少平白之冤,后来是怜爱,这个独立又坚强的人,让他不由自主地在意。


只是想保护罢了。


在一次惊动了警方的盗窃案被嫁祸在叶身上之后,事件虽然平息,好却无法再容忍双叶的行径了。


她确实很聪明,叶是好的死穴没错,但是她忘记了,好是个伪善者。麻仓好并不贤明,心胸也不宽大。


所以麻仓双叶死了。


这件事的真相被身为政府要员的父亲利用职权压下来,双叶的事件以失踪结案。


之后父亲失业,开始对妻子和孩子家庭暴力,酒精中毒去世。


好离开麻仓家是在丧礼举行的那天,母亲失魂落魄地守灵,叶现在玄关,一言不发地目送。


10

“你会忘记双叶的事,只是你逃避了吧,哥哥。”叶端详好的表情,“就和你逃避叶的事情一样。”


“你到底是谁?”这个人的外表是叶,但是内在,没有人知道。穿着女性服装,并且用双叶的口吻说话的“他”,到底是哪一边?


人格分裂之类的例子罕见,却是存在的,叶切换着两种人格,让好理所当然地做出了判断。


“难道你以为我和母亲一样有精神病?呵呵,这只是人物扮演而已,不用担心,好,我还是麻仓叶。”叶摘下假发,短卷发下面是他原本的头发,伸手弄好可能乱糟糟的地方。


“精神病?那个女人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好脸色一变。


他的记忆应该没有缺失了,在离家后他自动将双叶的存在抹去,关于母亲的事,他是一点没有忘记才对。想起双叶之后,有关母亲的记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释然了,唯独这件事,他确实是不知道。


叶不再笑了,对于那个人,在她死后他还是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悲伤:“你和父亲一样,都不会关心家里的事,不怪你不知道。在双叶死后,她的精神就不正常了。”


父亲也是不知道的,之前是不回家,母亲把表面乖巧的双叶作为精神支柱溺爱有加。后来双叶去世,母亲就开始不正常了,失业后酗酒的父亲,除了不断施暴加重母亲的病情,至死都不知道内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家的一切,所有的人都不在了,这个家只有我和你,所以你不能逃避。”一个人的家,已经称不上家了,无论有多少伪装,这个家的真实,必须由家人来承担不是么?


哪怕满目疮痍,也要承担起罪行。


11

叶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虽然有个出于同情才接近自己的哥哥,那也只能证明,他的哥哥是个温柔的人。


就算这个温柔的人最终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原因也是自己,麻仓叶才是根源,为了保护自己的温柔的人,什么错都没有。


所以温柔的人为了逃避谴责离开,他也认为,这是温柔的人真的很温柔。


毕竟不温柔的话,才不会理会那些,对吧?


“在你走之后,母亲就把我当成双叶了。”叶解开脖子上的缎带,下面的绷带一圈圈地绕着,勒紧,直到喉结看不太分明,“这些我已经没法拆下来了。”


八才先是不解,随后是恍然,继而愤怒。


他知道这些话什么意思。叶松了口气,自己并不想把绷带松开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好真相。


在父亲死后的最初几年,被强行拌作双叶的他只需要在回家之前换上双叶的衣服。


但是越是到后面,少年成长起来的骨架就越发明显,那些绷带就硬生生地缠绕在他的身体上,限制骨骼的成长,这样他才可能继续用母亲期望着的“双叶”的姿态活着。


又是几年之后的今天,叶的全身骨架几乎都变了形,内脏的位置也和正常人不同,肌肉的萎缩,就算是叶在洗澡的时候,也会特意别来视线——即使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样他才不用面对一边砸着东西,一边疯狂地叫喊“把我的双叶还给我”的母亲。


“那你说……游泳的事?”好记得自己离开前,叶仍然没有学会游泳,之前他却说游过几次……答案呼之欲出,他在希望叶说出不同于自己所想的答案。


“哈……刚开始被扔下水还是吓得不清。”少年挠着头,轻巧地一笔带过。


事出突然,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提前学好,不过一浮起来就会被岸上的母亲用扫帚打下去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


“该死的!”好咒骂道,他怎么偏偏就忘了双叶的事,居然会误认为母亲很喜欢叶,然后心安理得地离开!


要是可以回到过去,他大概会将头也不回离去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可是这都不是你的错,好,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让你自责,这些只是真相。”叶捧着对方的脸,单纯的怒容其实很可爱。


“那只是你以为!”这个人就是这样,面对双叶和母亲的事都是这样,考虑了很多事,但是,除了他自身。


好起身将叶按倒,第一次握住他的肩膀才知道,正常人的骨骼被强行扭曲之后的触感。叶真的很瘦,身高大概刚过一米六,但是骨头的扭曲程度让好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人原本会和自己有相同的身高。


“那你知道么?”果然什么都想起来的好更像小时候的他,叶感到一丝安心,“父亲是我害死的。”


在医生叮嘱了倒下的父亲不能再碰酒精之后,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酒都藏起来,偷偷将酒拿到父亲房间的,是他麻仓叶。


这个男人才是给这个家带来灾难的人,叶一次都没承认过他是家人。


好,双叶,母亲的痛苦都来源于他。


就是这么简单。


“……”好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抱紧了叶的,他想哭,想为不知道哭泣方式的叶放声大哭,可是,他也一样,很久之前就忘记了哭泣的方法。


“我们本来就不该活下来。”叶这么说着,静静地回抱着好,他会和这个家一同死去。


想起所有事情的好和原本余日无多的自己。


“头还痛么?”叹着气,“门在那边……”可以的,你可以逃避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没事,今晚我就睡在这里。”


真是温柔到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而好,同样知道了头痛的原因——这个房间充斥着的一氧化碳。


12


有的事,好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


“你讨厌我吗?”叶蹲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帮她缝着划破的衣服。


女孩撅着嘴,有些不情愿地转过头:“其实……其实也不是,只是爸爸就知道哥哥,一点都不管我……”她的成绩和好并驾齐驱甚至在他之上也好,获得了比赛的奖也好,那个人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其实好也经常挨骂的,上次统考你是第一名,好就被骂的很惨呢,‘你个蠢货,连女孩子都赢不了’什么的。”叶粗着嗓子模仿父亲的声音,成功逗笑了女孩。


其实他怎么可能知道父亲和好的谈话内容,只是不愿意家人间的关系闹得那么僵。而且直呼自己名字,还老实叫好哥哥的孩子,实际上是喜欢并钦佩着的吧。


“那是他活该。”女孩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开心地晃着两条小腿。


这边叶正好缝好,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那能不能看在我帮你缝衣服的份上,少欺负我几次?”故意这么问,叶微笑着。


女孩明显有些动摇,欺负这个笨蛋都成习惯了,不过算了:“哼,那好吧,不过记住我才不想和你搞好关系!”


“是,是。”叶满不在乎地收拾起工具。


“是只需要说一遍就可以了。”


“是、是。”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嘛!“反正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把衣服弄坏了。”她必须保持完美,永远地保持完美,这样周围的人永远不会就离开他,除了叶那个笨蛋,她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有缺陷。


“是、是。”少年的笑意已经快溢出句尾。


“你这个笨蛋是故意的吧?!”女孩狠狠地一脚踩过去。


叶但笑不语地躲闪,他可是被欺负习惯了的啊。


双叶是个怎样的孩子,好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如好不知道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那个懦弱的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叶,我想不是爸爸故意把你的名字排开,他或许认为你不需要承担这个家的义务。长子和长女需要非常优秀,但是你,是自由的。”


父亲并不会那样想,这是你的善良,我的母亲。


“我可能太宠双叶了,因为叶是男孩子呢,要强大起来才可以。”


他,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坚强。


“双叶……求求你把双叶还给我。”


是的,母亲知道双叶死去的真正原因不是麻仓好,而是麻仓叶。孩子般哭泣着的母亲依旧没有诘责,只是央求,无助地央求。


叶穿上可爱的洋装,大概只是为了那些简单的话。只有从家人的口里才会说出来的那些话。


他说过的,好和父亲一样,都不会关心家里的事,不怪好不知道。


他说过的,这都不是好的错。


他说过的,他不是不幸的人。


有的事,好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


那个温柔的人兴许是在离家前察觉到双叶的本性,才会把那个孩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太擅长伪装了,用坚固的外壳伪装起来,他们很脆弱,很温柔。


温柔的人容易寂寞,这一点,麻仓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双叶是寂寞的,母亲是寂寞的,好是寂寞的。在好的眼中,叶也是寂寞的。只是他们都很害怕寂寞,他不会。


好最后选择陪伴在他身边的理由可能有很多,可能是因为双叶,可能是因为这个家。


也可能是怕寂寞。


让兔子一个人的话,是会寂寞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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