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箸

俗称逸(棍),YAM
好叶专机,上天入地

未亡

  1

  

  “为什么选择我的府邸工作呢?”好的手上有两份资料,直接翻了翻纸张印着暗纹的那份,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于是挑了嘴角。

  

  看着少年呆呆的样子,毫无拘谨地站在偌大的房屋之中,面对身后一排面色不善的人也无半点畏惧,好再次觉得人不可貌相。

  

  很早便在上流社会有一席之地的麻仓家,凭借着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财力及人脉,可以说无论在什么国家行事,都有人给上三分薄面。

  

  由此可见,家主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

  

  因此对于贴身佣人的选拔,自然是设置了重重考验,等到最后家主面试的时候,受检的佣人还得通过严密的排查才能见上其一面,确保不被居心叵测的人钻了空子。

  

  总而言之,现在正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审视的叶,只要稍微抬一下手臂都会立即被击毙。

  

  忘记说了,麻仓家地下运营着的产业之一,便是军火倒卖。

  

  而现任的家主,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麻仓好。

  

  “因为这里的工资能填饱肚子,还剩有买CD的钱。”叶想了想,极其认真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嚄。”无论他是在装傻还是随口一说,这样的答案都是出乎意料的,好发出了带着玩味的笑。

  

  这么有胆量的人,确实少见,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有趣呐。

  

  “不过你不觉得自己做这份工作太浪费了一点?”好摊开手上的资料,带有特殊暗纹的纸,是唯有他才能过目的,与另一份资料不同,上面记载着他想知道的一切。

  

  “作为原杀手的叶君。”好的笑容渐渐变得捉摸不透,带着寒意侵人的邪气,减缓了语速,“或者说,你还是在、职、杀、手?”

  

  一席话,好后方的人整齐划一地掏出了枪械等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足以置叶于死地的部位。

  

  好的话,无非是暗示叶可能是因为接了抹杀目标的命令而来,而这个目标毋庸质疑就是麻仓好——这位年仅十七,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悬赏金就高达九位数的人物。

  

  “我已经不是杀手了,而且我觉得这工作挺好,也不会太累,不用因为跟踪谁连续一周不吃饭,也不用盯着瞄准器连续半个月不睡觉。而且刚刚说过了,工资挺高的。”叶乐观地解释着,极力想把自己的意图传达给对方。

  

  他觉得自己的理由挺好理解的,不过为什么对方就是不明白呢……

  

  如果自己由于这点履历就被扫地出门了,怎么想怎么不甘心,这么多天的考核不都白费了吗。之后还得重新去找工作,叶想想头都大了。

  

  “如果杀了我,不就有上亿的收入了,那样一口气得到钱不是更好?”好挥了挥手,众人迅速会意,放下手中下一刻就能让少年千疮百孔物体。

  

  对这个问题,叶似乎是别扭了很久。蹙着眉头不太愿意说的样子,看得周围几个沉不住气的人,又差点打开保险栓了。

  

  还好,他在众人忍耐到极限之前开了口。

  

  挠挠棕黑色看起来很软的短发,有点害羞:“如果是一口气拿到钱的话,不知不觉就会被花光啊,所以还是每个月拿一次比较保险……”

  

  呃……

  

  没人觉得这个理由会被接受吧,什么叫做上亿的钱会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

  

  不过,看着少年挠着头极其无辜的脸,说不定如果是他的话……还真做得出……

  

  所有的人轻叹了一口气。

  

  “录用。”好轻点了下檀木的桌面,发出沉厚的敲击声,下达了最终判断。

  

  “呐,我能从这个位置移开么?”叶淡然地用着商量的口气,完全没将对方的魄力放在心上。

  

  “怎么?”好奇他的意图,耐心地等他回答。

  

  叶仰起头瞥了瞥头顶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它在我头上,很不舒服。”

  

  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少年是什么意思,大胆地猜测着,这人是不是对烟雾报警器有什么奇怪的心理阴影。

  

  答案自然是否。

  

  只有好笑得更加捉摸不透了。

  

  叶么。他很中意啊。

  

  唯独知道烟雾报警器之下,是心腹监测中的激光发射器的好,满脸笑意地许诺了叶的请求。

  

  接下来,好戏才开始上演啊。

  

  

  2

  

  坐在豪华得叶不由得想看向窗外的车内,叶首次怀疑自己选择这个工作是不是错了,万一他一不小心弄坏了什么,不知道他那点薪水够不够支付个零头。

  

  “亏你在履历表上还说自己是自由职业,不是挺有名的吗,‘叶’这个名字。”好回忆起那天看完的那几张薄薄的纸。

  

  叶其人,虽然没人知晓他的样貌与背景,但是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一举一动,比如说要刺杀某位大臣,也是干干脆脆接了任务就走,完全不顾有多少人得到这个消息。

  

  形单影只且特立独行,在世界的里侧是非常出名的杀人专家,他的能力、耐心、细心都不是泛泛之辈所能达到的高度。

  

  同时,与他齐名的,就是他的“家人”。

  

  意思就是叶出身于杀手世家,由于家主成员性格都非常怪异,各自的任务也繁忙,所以没有人能确定这个家族的构成和成员信息,甚至连住所多年来都未走漏半点风声。

  

  “诶,我难道不是自由职业吗?”叶反问着,一脸的不可思议,“安娜一直都说我们是自由职业的啊。”

  

  “安娜?”好觉得这个人听着耳熟。

  

  不过看到叶,他有那么一点明白为什么叶对自己的工作隶属“自由职业”坚信不疑了。

  

  单纯地挑选自己喜欢的猎物,不受任何人的限制,甚至挣脱了道德法律,采取最中意的手段结束任务。

  

  自由职业,这么形容也有理。

  

  “安娜是我的姐姐。”叶耸了耸肩,想起那个在家人里算是最喜欢在家呆着的人,他就觉得恐惧。毕竟生平挨的耳光,都是拜她所赐。

  

  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家的信息倒出来了,好神情有些复杂,真不知道说这些消息难打听的人是谁,估计那人没真正见过叶这个人……

  

  也对,见过叶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你怎么突然不想当杀手了?”好对叶的好奇远远没得到满足,他迫切地想了解这个少年。

  

  因为,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同类,已经很稀少了。

  

  十七年来自己脚下陈列的尸体,被自己践踏过的东西,对好不具任何吸引力。他需要的是更加强大,更加难以驯服的生物,来打发自己的无聊。

  

  如果是叶的话,似乎可以呢。

  

  虽然对方缺乏干劲,不过他会找出一切方法来击垮这个人脸上漠不关心的伪装。

  

  好对于叶脸上可能出现的扭曲,表示万分期待。

  

  听起来似乎有些异常,但这就是他仅剩的一点恶趣味。

  

  为了家族的繁荣,作为因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运筹帷幄,因过分虚伪的人心面前摆出同样的表情,所失去的童年以及深深被扼杀的感情,那仅剩的、唯一的发泄出口。

  

  不会有任何人责难他的,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

  

  “家里的人都不在了啊,一个人留在家里当杀手,赚钱回家也没人做饭,所以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好。”叶无奈地摊手,像好表露自己的心酸。

  

  “是么。”好不置可否地回答。

  

  这么好的材料,可不能浪费了啊。

  

  

  3

  

  温软的女体靠在自己怀里,习惯地将手搭在对方腰间,作弄地看对面那人的反应。

  

  好今年十七,他记得对面少年的年龄也是十七,虽然生日不明,据他自己所说,他也不记得生日究竟是哪天。

  

  就算他是鼎鼎有名的杀手,作为总是躲藏在幕后的夜行人,这样的场景,应该也会棘手吧。

  

  噙着笑,等他出声。

  

  “姐姐,你的耳坠真的好漂亮呢。”叶淡淡地笑着,看似不经意,却用不可忽视的认真让人体会自己的真意。

  

  往往被人的虚情假意给宠坏了,无论赞扬抑或贬斥,一一习以为常地当做耳边风过。

  

  饶是经历过无数赞赏的美人,叶干净无瑕的情感,让她的心有了微微的触动,这个可爱的就像弟弟的孩子是真的在夸奖她,于是伸手捏捏他表情起伏不大的笑脸:“小弟弟,嘴这么甜啊,姐姐请你喝一杯怎么样,用嘴喂你?”

  

  高档声色场所里摆的是价格昂贵的酒精,在明亮的灯光下淌着五彩的流荧,似乎一杯下口,便是一生一世界,纸醉金迷。

  

  “好啊。”叶没什么防备就应了,换来好无端皱起的眉角,“但是我想喝奶茶欸,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其实叶答应的女人的前半段话,至于后半截,由于意义不明,他直接越过。

  

  你就那么简单地让那个女人把你吃得死死的吗?好冷着眼看过去,只是受他视线毒害的人完全没发觉。

  

  这两个月来,好千方百计地为难叶,不过可惜的是,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毫不在乎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欺负人的想法慢慢就变得过分起来了,第一个月时好遇到了狙击,故意地没有躲开,因为他知道那子弹最多给自己带来点擦伤,他想看看叶失职时候会不会表现出一点焦急。

  

  作为麻仓家的佣人,主人的安危为首要,未达成这个目标失去生命也无碍,如若有失即为失职,对于叶这类的高手丢尽颜面该是比死还令人难捱的。

  

  习惯了杀人的叶,也应该还不习惯保护人吧。好如是想着,将自己光明正大地暴漏在了敌人的视野之内。

  

  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好整洁的衣服上全溅上了温暖粘稠的液体,血。不是麻仓好的血,是叶的。

  

  没人想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少年会以超脱常人身体机能的速度,挡在不可出分毫差错的家主身前。

  

  7.62毫米口径的子弹以820米每秒的初速脱膛而出,贯穿了少年的身体,大量的血从腹部倾斜而出。

  

  然,同一时刻,好掏出了射程远远超出普通手枪的Desert Eagle,朝着对面大厦的五楼处开了一枪,命中。

  

  这是他的秘密之一,他的视力比普通人好上百倍,至少200米范围内的一切他绝不会放过,何况是打伤了叶的人。

  

  抱着神智开始涣散的少年上了车,吩咐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附近的医院,却听到少年细微的笑声:“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好怔了一下,看向后视镜中自己的脸。

  

  他本想从叶的脸上找到这样的表情,没想到他却先着了道。失策,此生最大的失策。

  

  自那以后,好没再开过过分的玩笑,叶在他的怀里说话那句话之后就失去的意识的样子,轻易是忘不了的。

  

  “奶茶啊,虽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喝奶茶,不过我想还是有的吧,我去给你点一份,算我请客,不过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呢。”女人摇着纤细的腰肢站起身来,别具深意地用揩过叶的唇,挑逗性地暗示。

  

  果然……

  

  女人感受到背后刺骨的视线,那是抱着隐忍的杀意,蕴藏着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的视线,心情大好。

  

  之前就感到十分奇怪,好大人怎么会在应酬之外来这里做客,还带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虽然由于外在气质差异使得他们的年利率看起来略有差异,前者过于老成而非后者太单纯——现在她敢确定,好大人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感情。

  

  也不知道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女人所看到的一切而言,是好的。

  

  就算今后会很痛,那也是两人必须经历的,痛的话,才能证明你们真正的活着呐。

  

  她从没见过好大人真实的表情,永远都站在最高点,带着从未改变的笑眺望不可捉摸的远方,每次都在想,说不定这个人的心早就死了。

  

  可是面前淡漠而纯粹的少年,重新给了好大人一颗心,跳动得缓慢,但却是是有了活力。这样,就好。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好推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人,话是对着叶说的。

  

  “是,好大人。”叶也站起来,歉意地对女人笑笑。

  

  女人倒也爽快地道别:“再见呢,不过欢迎下次再来。”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加速了好离开的脚步。

  

  由于很快地出了门,叶没来得及回答女人,变相地被好给拽着走人了。

  

  不过啊……

  

  姐姐的坠子真的很漂亮呢。

  

  那是一年前他接的暗杀任务的战利品,依照雇主的意思,把这对耳坠从一位贵妇的耳朵上扒下来的,没想到时过境迁,会如此巧合地在这里碰到。

  

  惋惜地看了一眼,其实这坠子的价值比当时那单任务还要昂贵,叶只对自己的任务感兴趣,这是他风评很好的理由之一。

  

  一掷千金为红颜,不过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买了这种东西送给姐姐。叶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见叶少有地叹了气,明知道他不可能是为了女人而更可能是为了奶茶或者别的东西失落,好依旧没摆出好脸色。

  

  总觉得自己的东西,好不容易开始在乎其他事物,偏偏这个对象还不是自己,胸口就有股气发不出来,闷闷的,成为导致了好情商突然偏低的元凶。

  

  “怎么,还念念不忘?”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将好自己吓到了。

  

  这种口气他冷眼旁观过不知道多少次,和那些由于嫉妒扭曲的面孔所说的话相差未几,他到底是怎么了。

  

  叶,这个人,完全搅乱了他的情绪。

  

  “不是。”叶干脆地否定,“好大人您确定您没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主人喜欢恶作剧,三天两头地找茬倒也无关紧要,比起自己从事了多年的行业的艰辛程度,这点小打小闹基本上算得了善意的玩笑,他不会太在意。

  

  好对自己的感情在逐渐变质这件事,叶看的很清楚。正因为对他无情,所以可以理智地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我没事。”

  

  短暂的回答带来的是长久的沉寂,直到到达目的地,没有人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4

  

  有件事,叶认为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好。

  

  所以在好处理完所有工作的子夜,叶笔直地站在好的办公桌对面,在得到许可之后,开口说了那些必要的话。

  

  “好大人,如果你开始爱上我的话,还请您消去这些不必要的感情。”这话不管谁说出口,也肯定是傲慢无比的,除了一人,那就是叶。

  

  他的口气甚至不像是在谈论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长时间的工作令眼球疲惫,好之前便只在房间里留了观念微弱的壁灯,窗外的月色很好,好得比屋内的光线更为皎洁。

  

  好就这么逆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不清表情。

  

  “你还真是有自信呐,不觉得这样的话对主人说不太妥当吗?”好一味地笑着,叶的话有几分真假都由他来决定。

  

  不幸的是,叶说中了。

  

  好不动声色的地看叶的神情,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承认也罢。

  

  以一种平淡无趣的口吻,和漠不关心的态度挑白,这些造不成触怒好的理由。唯一怀疑的是,自己的心情并不是普通的“恋情”,而是对物品的“喜爱”。

  

  叶,对这个世界不带半点执念,如同无生气的人偶,就算是作为人,也不是完整的。

  

  好对他的定义下的利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叶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世人常说爱情是盲目的,但他不信,如果真的没有理由,那爱只能算是荷尔蒙刺激大脑产生的错觉。

  

  “如果有冒犯我道歉,但是这样下去好大人会非常危险,作为下人,不希望自己成为好大人的弱点。”叶认真地阐述自己冒昧上谏的理由,既然收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杀手这个的这个观点可谓根深蒂固。

  

  他不希望好有事。

  

  除了金钱的关系,他也是除家人之外独一无二地了解自己的人,所谓同类,在好的身边他会更加安心,而不是同一般人一起时的格格不入。

  

  好的身边,有他的世界。

  

  “你倒说说,怎么个危险法。”好在默认“爱上叶”这个事实,和叶争论这个问题也无用,就算自己否认,答案双方早已知晓。

  

  叶把自身环绕的事物都看得太透彻,超脱世俗得,有下一秒就消失在尘世的错觉。

  

  好希望能看到叶更多的情感,不要对一切都不在乎,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用痛苦让叶的感情流露出来,人类负面的情绪来的总是最为直接。

  

  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好,叶仍是保持着处变不惊的样子,用陈述的方式拒绝好很不容易才驻建起来的感情。

  

  先爱上的一方就是输,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曾经因为任务,让目标爱上过我,然后他就死了。”叶恹恹地讲述自己的经历,那个人在死前还说“即使你要杀我,我也认了”,爱上一个人等于漏洞百出,叶是这么认为的。

  

  “没想到你还做过这样的时事,对方是男的?”不假思索地提问,女人或许会对叶的无心产生怜悯,这样的叶会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恰恰叶一次都不曾服输过,更能让男人对此无法自拔,就算知道这是要人性命的毒物,也甘之如饴。

  

  好认可最初是被这种他类似于倔强的孤高所吸引,越是习惯支配的人,越是容易陷进如此引诱,但那不是他爱的理由,这点可以肯定。

  

  叶垂下眼,没有解释。对自己的目的起不到积极作用的话,他都懒得说。

  

  好自然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没再追究,一味的深入不是他的作风。那个,或者那些男人始终是没有办法占据这个人的心——清楚了这点好的反应不会激烈。

  

  他有的是机会,很有利的耐心和时间都很足。

  

  虽然,对于叶的身体是否被占有过耿耿于怀,无计可施的好只能忍耐。叶这个人对这方面的事好像不太介意,就算真的发生过什么,他笃定叶认为那种事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这才是令他焦躁的地方。

  

  “那么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我是爱上你了,而且没打算放手。”扶着下颚,轻巧地说着,仿佛这是在和叶商谈自己明日的行程。

  

  好不认为有谁能采取先行克制叶的方式让自己屈服,只要叶没有把他视为目标。原杀手的少年哪有那么轻易被人控制,除非刻意为之。由此,叶的存在是弱点一说便无从成立。

  

  诚实地跑到他面前来劝谏,先宣后战的方式在杀手看来都是愚蠢的呢,如果说叶抱着目的而来的话,不该做这种显而易见的蠢事。

  

  “……”

  

  这就是他的答案么。

  

  听了好的告白,叶呼了一口气。再劝下去也没用,主人我行我素的性格作为侍从他再了解不过。

  

  作为麻仓家的下人,他的衷心仅止于此。

  

  点到为止的提示已经做过了,真实的话还不能说出口……

  

  非常抱歉,麻仓好大人,我的目标确实是你没错。

  

  低垂着的眼睛里印着月色的余韵,转身告退。

  

  是时候了。

  

  5

  

  叶的双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眼睛被蒙着,根据听力所及判断,似乎是在在粗暴的推拉之中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

  

  一路上听着各种污言碎语也没感觉,自己做的事,他分不清楚到底对不对,所以应不应该对他人的言行感到愤怒,他还在思考。

  

  蒙在眼睛上的布被扯下来,这是个光线黯淡的房间,因此视觉的恢复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我可以理解为你之前撒谎了吧,曾经问过你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原因,记得并没有出卖我这一条?”居高临下地审视,和善口气之下好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期待着叶能给出一个令他信服的答案,这个人在自己告白后的第二天就有那种举动,很有趣。

  

  “你,背叛我了呢。”真是深藏不漏,好觉得应该表扬一下叶的胆识,在盗窃了那些资料之后,还能气定神闲地在房间里发呆,“所以说,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么。”

  

  要是逃走的话,应该还能自由一段时间。

  

  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叶毫不动摇地回答:“是。”

  

  这是真话,这是他唯一能够区分出来的真相,所以坦然应对无何不可。

  

  “那原因呢,我应该有资格问问吧。”作出这样的回答,势必有了心理准备,无须再重申后果,少年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

  

  那些文件,局外人或许会认为是重要的机密,即使是触及不到麻仓家事务的核心,侍奉了这么久的叶,该是再明白不过。

  

  那些文件泄漏根本不足为患,而麻仓家对叛徒的惩罚,代价同那点文件想比,可谓得不偿失。

  

  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他看不透。或者说,这个人他从来没有看透过。

  

  摇头。

  

  叶没有如实说出理由,在没有多余光亮的地方,他的眼睛深邃的可以埋藏任何秘密。

  

  显然这样的动作触怒了对方,好笑了一下,随即拿起桌上的一只手枪,塞进叶的嘴里:“那我就换个方式问好了。”

  

  冰冷的金属在触及唇舌的时候,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意……以及微不可查的失望。他却没法对这样的情感做出反应,对,是没有办法。

  

  他在试探,在试探麻仓好,更是在试探自己。

  

  还能撑多久呢……

  

  迎着毫无畏惧的那张脸,好很想破坏这种从容,他要找出叶的弱点所在,然后……毫不留情地击溃。

  

  来吧,叶。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6

  

  吐出喉头的淤血,口腔内的温度渐渐恢复,唇齿间的表皮不同程度地破损,最开始还不痛,知觉恢复反而开始有了痛感。

  

  在冰块放进去的瞬间,舌头和腭上较为柔软的皮层就被粘住了,当那些冰块被人为取出的时候,咸咸的血味在叶的扩散开。

  

  只是这样还好。叶当时是这么想的,可惜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可以就这么度过一劫。

  

  脚尖接触地面的着力点在数小时之后有点酸软,决定休息一下,随着“哗啦”一声,手腕出传来一阵刺痛。

  

  一丝不挂这么被吊得不高不低的位置,稍微晃动一下手就会痛的感觉不太好,脚尖能沾地的时间又不能太长,叶计算着时间让两者轮流休息。

  

  在这么下去估计这只手得废了。叶仰头看着环绕在手腕上的铁链,只用它们承受自身体重太久果然还是不行的,粗糙的铸铁划开了肌肤,血渍还干在在留有一圈淤痕的地方。

  

  不过废了也无所谓,他估摸着就算或者走出这里他也没胆量再拿起枪械,那位麻仓家的家主算是给他上了一课,有那么点心理阴影。

  

  哈,没见过枪那么用的,现在他后面还在痛……完全不理解这人的想法,如果想要他痛的话,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只要不攻击他的死穴,死不了不也可以继续玩下去。

  

  

  叶笃定好说爱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那个告诫是正确的,不可轻信这些人的爱。基本上在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没有爱情可言,安娜的原话他还记得。

  

  记得少女还振振有词地定了铁律,为了任务可以和男性调情,但绝对不能做爱。如果非要做到那一步才能完成目标,就证明他还太嫩。

  

  但是现在,他却因为没人肯付钱的任务栽在了麻仓好的手里,要是安娜还在,说不定已经杀过来了——然后再把自己打个半死。她绝对会这么干。

  

  一来二去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安娜禁止他被男人压在身下。

  

  因为,很痛啊。

  

  在好进入他身体的刹那,叶突然想通了世人说同性恋反自然的理由——直肠用来做那种事本来就是不对的。

  

  反正自己是没那个能耐,想象力那么丰富,居然用那个地方解决欲望……

  

  比起这种事,叶更想知道好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会在抱着他的中途突然走人,而其中关键,似乎在他的背上。

  

  那里有什么东西么……他以前都没好好观察过自己,镜子都不怎么使用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门应声而启,外面的光线对叶来说强得无法目视,来人是谁不用想都知道,干脆闭上眼。

  

  除了好,没人能够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件好事,叶有点无奈。

  

  一步步地走到叶的面前,沉闷的气氛中流淌着与往日不同的骚动,叶一只都知道好在调查他的事,从他进这个府邸开始,没有一天间断过。

  

  在他成为杀手之前的记录是空白,好没当面提及,叶则作全然不知的态度。双方默契地各做各的事,相互提防着,虚假地爱着,背叛着,他们靠自己的能力来获得情报的习惯算是难得的一致。

  

  先说话的人是好,无一例外。

  

  他的话往往不止一层意思。叶挺烦他这点,本来就不是个乐于思考的人,次数多了就装傻,尤其是最近,频繁采取这样的处理方式。

  

  “你和我长得很相似呢,之前你总是那种表情,我都没发现。”冷冷地笑了,抬起叶的下巴,凑得极近地仔细端详,“难道说……”

  

  好没想到答案距离自己会这么近。如果没有看到叶的后背,他也绝不会猜到其中还有这么曲折的原因。

  

  你是来复仇的吧?

  

  可惜呢,做法不太高明。

  

  爱上你,却始终得不到你的爱。本该是令人无比痛苦的事,你真的差点就成功了,只是我和那些人类不一样,为理智剔除自己的感情是很容易的。

  

  麻仓家的家主是剪断最为深刻的羁绊得来的,从来不对外界宣扬的事实,就是只有杀死自己的父母及兄弟才能坐上这个位置。他早已习惯抹杀自己。

  

  叶本来就无所谓的脸上透出了更多的释然,总算是察觉到了吗。

  

  “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还问什么……他不打算辩解,也不打算隐瞒。

  

  总算是找到你的弱点了,好的笑渐渐变得狠绝,咬着叶的耳垂,用力地用牙齿厮磨着,一字一句地吐出足以让叶崩溃的话。

  

  “我是麻仓好,你不是叶。你……谁都不是。”

  

  栖息在灵魂深处的什么翻涌上来,残存的一点光亮被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蚕食,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开始坍塌。

  

  麻仓好。

  

  对,你是麻仓好。

  

  “我到底是谁呢,我也想知道啊。”叶露出了好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在笑着,打自心底地笑。

  

  没有半点虚掩,不再用公式化的表情面对他,叶将自己的一切都曝露于众。

  

  好,你失望了吧。我的一切就是那么简单。

  

  剥夺了仅剩下的名字的这个存在,只是个空壳了呢。

  

  我想我是感激你的。麻仓好。我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再见了。

  

  叶的告别,没有人听得到。

  

  7

  

  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逃走的。

  

  或者说,叶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暗地里派出多少人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也没用,好知道这点,他仍然继续寻找着。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种子,结的果,再苦他也必须吃下去。

  

  孤注一掷的偏执让他失去某个人,心痛的感觉迟到了,迟来的心痛反反复复碾压着自诩可以用理智掩盖的心。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曾经囚禁叶的房间,他都不敢踏进去。

  

  叶和好的第一次见面在两年前的夏天,他们都是十五岁的少年。

  

  那时的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他只是众多替代品中的一员,冰冷的代号诠释了他的全部。

  

  每天的生活就是依据要求呆在房间里看录像,模仿影像的一举一动,包括走路的方式,说话的口气,面对不同人时的表情,遣词用句,每一个小细节都必须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写字靠的是字帖。

  

  说话的声音如果不能凭练习达到要求就会对声带做手术。

  

  饮食也根据那个人的身高与体重来决定,实在是偏离数据太多的就销毁。

  

  至于长相,则采用的是最粗暴地手段,整容。

  

  他们日渐同录像里那个孤傲的人相同。

  

  叶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整容的人,这并不能使他成为特殊的对象。对于一次性的工具,很少有人关注他们之间的细微差距。

  

  唯一一次的使用,即意味着死亡。

  

  但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拥有自己名字的机会——麻仓好——这个人是他们存在的理由,而这个名字是他们一生可以奢侈享有一次的名字。

  

  为了挡去麻仓好的灾厄被培养长大,就像阴阳术里的纸人一样,留在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如此。被人操控,行尸走肉地生活,走在舞台上,每一步都是规划好的,思维与喜怒哀乐都依借窃取每天送进房间的那盘录像带的内容。

  

  日子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过的方式迥异,所以他们也在日升月落里,虚无地度过时间。数着每一秒,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想。

  

  十五岁的麻仓好必须出席一次会议,而据线人所说,他在会场被狙击致死的可能性非常高。

  

  于是叶就派上了用场。

  

  好坐在沙发里,打量着自己的替身。

  

  他对面前这个没有感情起伏人偶似的“东西”极其反感,特别是这个根本算不了活人的东西还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如同反射出来的镜像,感觉不到这个人的任何生气。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从小到大来来去去地换了很多个,麻仓家的这个做法来源已久,他们最终的下落没人会追问。即便再怎么不齿,在当上家主之前,想阻止也无济于事。

  

  生为人却没有自己的人格,并非同情,他只是不喜欢被冒牌货保护着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麻仓好了,知道吗?”

  

  好从来不和“东西”们直接交谈,没有必要,除了麻仓家的人和培育他们的管事,他们不听任何人的话。

  

  人之所以各不相同,是因为不同的邂逅构造出了不同的性格,在世界的洪流中沉浮的时候,做出对世界的评价。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构不成个体,他们称不上是完整的人类,徒有其表。只会奉命行事,交谈也如同对牛弹琴,得到机械的回答。

  

  恰恰好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回答,他不需要没有思想的傀儡。

  

  会同这个“东西”说话的理由,是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一枚叶状淡痕的缘故。管事不会容许他们有任何伤口,即使有,那也是因为好的身上有相同的伤口。

  

  好可以断定这个痕迹是在他变成“东西”之前就有的。那他是不是别的人不同,抱着游戏的态度,想看看他对自己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好才向他问了话。

  

  “知道了,好大人。”

  

  啧,语气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呐,无趣。

  

  好别过头,准备小憩。

  

  这一瞥,却瞥见了本该不存留的表情。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相貌的人,蹩脚地抽动着嘴角。

  

  不太会自主做出表情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神态,少年或许只会有麻仓好的笑容,自己不知道如何去笑,只好微微牵动了嘴角。

  

  这样的他,却让好走了神。

  

  无端想象起来这个少年可能会拥有的笑颜,那应该比他现在的那张脸好多了,比麻仓好的脸好多了。

  

  叶和好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两年前的夏天,他们15岁。

  

  8

  

  “维特,给3号桌的客人一杯百家得朗姆151,还有记得问5号桌的客人要点什么。”人高马大的店长拍了一把站着发呆的少年,指指调酒师放在吧台上调好的酒,继续擦着手里的勃艮第杯。

  

  维特并不叫维特,那只是英语“waiter”的音译。

  

  没人知道这个总爱发呆的人的真名,他不说也没人问,店长本来就神经大条,觉得两人意气相投,开口收留了这个疑似未成年的维特。

  

  工作起来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客人来了这家伙也没反应,站在那里懒洋洋地打呵欠,每日每日地盯着门口看得出神。

  

  这种时候,店长才会觉得自己捡了个拖油瓶回来,常常不分轻重地一掌拍下去。还好,少年的身子骨比似乎比看起来强好得多,任他怎么打都没事人一样地干活去了。

  

  第一次发现这点的时候店长直接拍向了旁边正无所事事的调酒师,结果对方龇牙咧嘴地闹腾着要因此带薪休假。

  

  怪人一个。店长点了根烟,耸耸肩。

  

  “哦,好。”被拍了一掌,猛然从怔忡中回神,熟练地拿托盘端了杯子去3号桌。

  

  在这里打工的生活其实还不错,酒吧后面有间小屋是给当值的雇员守夜用的。由于这坐落在海岸线最偏僻位置的酒吧,实在看不出有贼会光临的样子,那房间就被后来的维特占据,顶着看门的旗号包吃包住,生活倒挺滋润。

  

  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早就从起初的“滴酒未进也能被人群熏醉”的状态毕业,偶尔也和同事,甚至是客人喝上几杯。

  

  这事得背着店长,因为那人开着酒吧却常常把“20岁以下的小鬼不许喝酒”挂在嘴边,发现维特的行径后唠叨的内容简直算是折磨人的一种方式。

  

  3号桌……接下来是5号桌。

  

  维特想了想今天特推的鸡尾酒,准备给才来的客人介绍一下,记得是兰博基尼,一种调制过程极具看点的鸡尾酒,缭绕的蓝色火焰十分妩媚,温酒状态下的猩红则勾人魂魄。

  

  欸……不是说5号桌有客人的么?

  

  边想着特推鸡尾酒的名字边前进的维特,走到5号桌边了才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是桌上放了一张白色的纸巾。

  

  或许是上一个客人遗留在桌上的垃圾。维特准备把桌面收拾好。

  

  凑过去拿起平铺在桌面的纸巾,却愣住了。

  

  *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两分钟之前过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丢了魂一样的,店长有点奇怪。

  

  “没什么,只是5号桌那边没有客人,店长你看错了。”维特漫不经心地回应对店长自己的关切。

  

  “啊,是吗?”抬头四处看看,那边果然没人,“哈哈,大概是人老了眼花了吧。”朗声笑着,大白天自己都能看错,果然昨晚喝多了,再混着年轻人一起宿醉可不行啊。

  

  不过他刚刚分明看着一个长发的人走进来,似乎还是个男人。隔得太远辨别不清年龄,那种气势绝对不是女人。

  

  算了算了,看错就看错,一把年纪了还是得服老。

  

  “对了店长,我今天想休息一下,明早我会补上今天的班,可以吧?”维特突然转过身,有点疲惫的样子。

  

  “你去吧,明天别让我把你从床上硬拖出来就行。”这人早上很难得爬起来,店长深知其劣迹斑斑,不由得多唠叨一句。

  

  正值旅游淡季,客人不多,少个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谢谢,我先走了。”礼貌地道了谢,维特走向更衣室。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对着镜子里的脸,维特挤出一个微笑,那微笑并不属于他,虽然可以保证自己的笑同本尊分毫不差。

  

  没有容身之所,走到哪里也是一样的。

  

  从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只余有一些浅浅的褶皱,他猜想是有人蘸了花瓶里水,写到纸上留下的痕迹。

  

  指尖缓慢划过那些印记,无声地默念那些曲折代表的文字。

  

  よう。

  

  よう?

  

  是谁呢?

  

  维特支起下巴,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9

  

  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冰冷”冠以海水,黑暗的水波下是汹涌的浪潮,暗礁可以磨破脚板细腻的肌肤,咸腥的气味灌入耳鼻,眼镜在潮湿的海风中迷了眼,混着泪水依旧不可视物。

  

  不是这样的。

  

  少年小声地反驳,即使周围没有一个人,他固执地将这句话念出来。

  

  夜晚的海水其实很暖,白天也是很清爽的温度,他喜欢一步步地走进海水,等海水没过头的时候,再慢慢地吐气,缓缓地将胸腔里淤积的一切挤出来。

  

  气泡咕噜咕噜地冒上水面,有的会轻柔地从脸颊边上擦过去,低语安慰着放弃一切的人。

  

  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这时候实在是不该睁开眼的,苦涩的海水直接刺激脆弱的眼角膜,生疼。少年从来不管这些。

  

  从前不管是因为不明白什么是痛,现在不管是因为似乎他可以藉由这种感官得到什么答案,他寻找了几天,几月,或许会延续到将来几年,几十年,直到这辈子结束的答案。

  

  迈着步子踏进不断起伏的浪潮之中,整个人变得很轻,脱离重力的束缚,有种回到母亲的子宫内的感觉。

  

  暖意包裹在每一根汗毛上,连毛孔深处的神经一道麻痹,手指松开。顺着海波流动的方向,渐渐远去,浸泡在海水中,薄薄的纸片渐渐溶解消逝。

  

  泡在海水里 ,少年等待无用的思维散去,以接受洗礼的虔诚,向不知名的神祈祷   。

  

  平静持续到他被人粗鲁地捞出水面。

  

  “叶!你到底在想什么!?”迎面而来的是和温柔截然相反的怒斥。

  

  “诶……?”叶……?

  

  少年自然地流露出不得其解的目光,不明白面前晃着他的人在焦急什么,更不明白他口中的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人的。”

  

  少年看着对方带着微红的长发泡在水里,与远处渐行渐深蓝色融为一体,冷暖撞在一起,恍惚中的刹那,仿佛激起了水波细微的颤抖。

  

  就像被对方抱在怀里,透过水感受到的灼热。让他不由得战栗着想要逃开。

  

  “麻仓叶,你就是麻仓叶。”那人在他耳边肯定地说,手上的力道无比地大,想挣脱也很困难。  

  

  算了,还是不要动的好。

  

  被称作“麻仓叶”的少年放弃最后的挣扎。

  

  他是麻仓叶……?

  

  为什么。

  

  “我是麻仓好,你,是麻仓叶。”重复着那个名字,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逐渐远去。

  

  怎么会有这么较真又任性的人呢。有谁在心里念着这句话。

  

  这个人。他不过是想安慰他。

  

  于是伸手搭在那人的腰上,回抱着那份执着。

  

  “是么。”

  

  没人听得出是在肯定还是在怀疑,少年的话太轻太淡。

  

  

  

  10

  

  叶不是名,是姓。

  

  在日本单字的姓很少见,叶姓就是其中之一。

  

  姓叶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是麻仓家的一名女佣,同时是在另一个故事中生下了麻仓家主的孩子的女人。

  

  麻仓家的女主人终于在孩子四岁那年,开始怀疑起这个私生子的存在,一旦暴露出孩子继承了麻仓家的血液,无异于宣判死刑。麻仓家的继承人只能留下一个,这是秘而不宣的定律。

  

  这个孩子注定会死亡,在麻仓家主的正妻之子麻仓好年满17的那年,这个孩子会被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杀死。母亲想要自己的孩子活着。

  

  哪怕是卑微地活着,有一线生机也比既定的死亡来得好。

  

  母亲抱着这个想法,将孩子送入了麻仓家的某个设施之中,在那里他将被认为成麻仓好的替身,这样可以掩盖他的同哥哥无异相貌的不寻常。

  

  设施是极其封闭而被人疏离的,比起将孩子放到无人庇护的外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安全。

  

  可是不能让他同别人那样磨灭了心智,4岁的孩子正直天真烂漫的年岁,母亲忍着泪用针在孩子的背后刺上一枚叶子,告诉他,永远不要寻求死亡,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痛。

  

  好好地活下去。

  

  后来,母亲在女主人的严刑拷打下失去了生命,而那个孩子的下落,再也没有人知道。

  

  直到13年后的某一天。

  

  现任的麻仓家主在翻阅有关设施的文件时,发现了蹊跷,知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疯了一样地冲进那个他数日不曾踏足的房间,里面狼藉的光景和最后一次看到的一样,只是蒙上了一层薄灰,铁链上细小的血迹化成锈色,空气混杂着慌乱灌入沉淀着所有的地方。

  

  麻仓好在那里找到了那个人遗留下来的头发,送去化验后,得出了答案。

  

  那个人。

  

  他是麻仓叶。

  

  自己的弟弟。

  

  后来,麻仓好开始独身一人外出,他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叶还是杀手时呆的那个家。

  

  人去楼空,他却极力想从中找寻出叶存在的踪迹。是他否定了叶的全部,意义,以及存在。

  

  杀死叶这个人的正是他自己。

  

  阁楼的房间很小也很简单,桌上柜子上都没什么东西,干净地不像是有人用过。贴在墙上那一张蓝色的照片,那是海天相接的色彩。

  

  好知道自己该去什么了。

  

  麻仓叶,现在的你可能还不在那里,但是我会让你回来的,回到这个世界,回到我的身边。

  

  

  11

  

  母亲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是个极其温柔的人,用幸福的表情说着自己在海边的家乡,拉着自己的手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说的最多的那句话是“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在他的名字还是数字四的时候,无数次地回忆这句话,想了好些年都没有头绪。虽然至今日他也没能明白,却照着母亲的话努力地活着。

  

  “活着”似乎用的不太恰当,失去尊严地苟延残喘,四不懂或者和死去的区别所在。母亲利用设施里一个男人对她的倾慕,将他送进那个地方的一刻,该料到的才对,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呢?

  

  啊……能问出为什么这句话,是不是证明他还活着?

  

  复杂的辩证在头脑里打转,想不出所以然依旧不断地思考,不思考的话,似乎就会死去。只要有空闲,四就在推算这种奇怪的问题,年复一年。

  

  每次看到录像里的那个人,他也会想这个问题。

  

  麻仓好,这个人应该是活着的吧,那人有的笑容四不太喜欢,但他确实是羡慕着这个人的。这么多人都为他而生、而死,被大家注视着的这个人,可以随意哭,随意笑,随意被人用那个名字称呼。

  

  四可以把他的一切都学会,还是有什么不够。

  

  15岁的夏天。

  

  那里有虚掷了的时光里最为深刻的一瞬间。

  

  全身赤裸地站在麻仓好的面前,被当做物品的四受到了他的鄙夷,第一次接收到外界的厌恶,主观的思维加载在还是“东西”的四身上,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人才能证明他活着。

  

  或者,活过。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麻仓好了,知道吗?”

  

  麻仓好的话他永远都记得,时隔十三年,他找回了名为喜悦的情绪。

  

  或许是这一刻,四对这个人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他是第一个把他作为人来看待。

  

  讨厌也罢,那感情是赋予四这个人的,厌烦也罢,那句话是说给成为麻仓好替身的他听的。

  

  麻仓好,我想我还会回来的。成为了麻仓好的四这么猜测。

  

  

  12

  

  任务中“麻仓好”死在了双方的火拼中,剧本已经写好,只等着戏码的上演,随后是完美的落幕。

  

  “麻仓好”死了。

  

  然后“麻仓好”不再是麻仓好,运送无名尸体的箱型车在盘山公路上左右打着方向盘,疾速驰走于狭窄的灰黑色水泥路上,四周的静寂如同在为那个失去姓名的少年默哀。

  

  装上消声器的狙击枪,子弹悄无声息地穿透车窗,连带着驾驶员的头颅。

  

  在副座上男子的叫喊声发出之前,箱型车冲出了蜿蜒的山道,一头栽下,顺着陡峭的坡地翻滚而下。落到山脚的箱型车严重变形,庆幸有坡度为阻,这辆车并没有爆炸。

  

  “莲,下面情况怎么样?”对讲机里少女声音沉稳。

  

  “没有漏油,暂时不会爆炸。也没有人呼救,正在靠近。”莲对着麦克风简略地汇报了一下情报。

  

  对面山岗上的少女透过瞄准镜核实从莲口中得到的情报,放下枪,老练地拆卸每一个部件:“你先守着,我马上就过来。”

  

  *

  

  莲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爱枪被少女夺走,枪托在其手中毫不犹豫地砸向扭曲的车门。等到她砸开一道缝隙,再轻松地把整个车门扒掉,这苦主都没敢抱怨一声。

  

  少女探身进入车腹。

  

  “……”一阵沉默。

  

  “安娜,发现什么了吗?”莲首先沉不住气。

  

  “没一个活人。”安娜一语道白,除了一个被她爆头当场死了的,另外有两个同行的都是因为没系安全带摔死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注意交通安全。安娜无奈地耸肩。

  

  “是吗,那里面确实有麻仓好的尸体?”他们的任务就是确认麻仓好的尸首是不是真的如上家的情报那样,经由这辆箱型车运送。

  

  说也奇怪,刺杀麻仓好的就是他们这次的上家,人有没有弄死都不知道,还花钱请他们来查。反正他们只会杀人,请他们可以掩人耳目是没错,反正目击者全都死了。

  

  “我是说这里面没一个活人,但是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安娜指着绑在箱型车后座的人,脸色灰白,衣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就是一具不折不扣的尸体。

  

  叹气,没想到唯一遵守交通规则的居然是个半死不活的。

  

  “这不是麻仓好吗?”莲有些惊讶,麻仓家再怎么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家族,怎么家主死了,尸体这么个折腾法?

  

  呃,安娜说还没死……不过那更不应该了啊,不送去抢救搬到这里来干什么。

  

  “呵,他不是。”少女扬眉笑了,十分瘆人。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娜指了指绑在座椅上的人:“莲,把他背回去。”

  

  “哈?开什么玩笑!?”不可置信地盯着安娜,莲觉得这女人肯定脑子不正常。

  

  “让你背你就背,少废话。我们不是缺人手吗,这家伙绝对能用。”看不惯只会一惊一乍的人,安娜一眼瞪了过去,他再磨叽,就可以挨一耳光了。

  

  这小子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个杀手,也就表面能唬人。对这件事,安娜唾弃了很久。

  

  麻仓家的人也可以用?莲心存疑虑,但深究下去肯定没好事,还是先把这个和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背回去再说。

  

  “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伸手将濒死的少年领后的定位器扔进车内,安娜走出车门,让站在外面的莲把人扛出来。

  

  这次可是捡到有趣的东西了,麻仓家培养出来的可都是人才呢。

  

  

  *

  

  站在离箱型车已经有段距离的山谷,安娜朝着油箱处开了一枪,爆炸声轰鸣,黑色与红色交织的烟火窜起在绿色的山林之中,熊熊的烈火腾起,炙热的空气向上翻滚。

  

  等一下还要向上家汇报。

  

  ——麻仓好未亡。

  

  安娜转头看向莲背上生气快被耗尽的少年,真是可怜,还没死就被当作死人处理了。

  

  这位“麻仓好”,你也不能死呢。

  

  13

  

  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叶”这个名字。

  

  听起来和数字四,也就是最开始名字很接近,所以他很快适应了新的名字。不是四,也不是麻仓好,安娜帮他剪短头发的一句“从今天起,你就是叶”,改变了他前行的轨迹。

  

  强势的命令口吻让叶联想到麻仓好,坐在沙发上的人仰视却居高临下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麻仓好了,知道吗”的麻仓好。虽然叶不知道安娜取这个名字的理由单纯到瞄了一眼叶背后。

  

  安娜教叶如何在黑暗中运用自己学习到的知识,同样是杀人,比起叶以前学会的明目张胆地下手,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方式他更为喜欢。有效率,且不会太烦。

  

  叶总是极有耐心地等待最好的时机,虽然两年中挨过安娜不少巴掌,相比起隔三差五暴走的莲,他好的多。

  

  安娜还让叶写日记,每天一篇地写。但是决不允许他草草写上“4月13日,用枪杀死目标xxx”了事,疑惑之下,在后面加上几字,变成了“4月13日,用枪杀死目标xxx,回家的路上音像店在放鲍勃的歌,虽然不知道那是谁”。  

  

  写好了递交上去,安娜皱着的眉头终于开了,于是逃过一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日记的内容依旧简单得形同低年级小朋友的流水账,然后,每天都审阅他日记的人突然不见了。

  

  事实上不是突然不见,等他叶发现空荡荡的家里很久没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他吃光了家里所有的存粮,再饿了三天之后。突然的,只是发现这个事实。

  

  安娜从来不接麻烦的任务,长期任务全推到莲或者叶身上,外出回家可以吃到并不怎么样的料理,对他们而言,已经形成习惯。习惯终究有被打破的一天。

  

  不回家,那就是失败了吧。

  

  再也回不来了的意思。

  

  然后,叶发现莲也不见了 。

  

  和安娜一样。

  

  家变得冷冷清清,于是叶收拾了行囊,他决定去找工作,否则会饿死在家里。

  

  安娜说过,如果他们都回不来了,就别管那么多,杀手总是要死在家人不知道的什么地方。然后,做他想做的事就好。

  

  想做的事啊……或许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对任何事都没有欲望,其实不然。  

  

  麻仓好,他还想去见他一面。

  

  他要从他那里找到答案,他究竟是谁?

  

  四,麻仓好,还是叶。

  

  13年的存在是真,3天的存在是真,还是2年的存在是真。

  

  将他们13年的每一个转变联系在一起的人,或许会告诉他答案。

  

  其实他更想知道自己先要去麻仓好那里的理由,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个“我是谁”的问题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他本末倒置得,仿佛那些话只是他回到麻仓家的一个无可奈何的借口。

  

  *

  

  比起2年前,麻仓好的成长似乎在倒退。

  

  两年前就十分稳重的人,不知何故变得更加小孩子气了,每次都花样百出地弄出状况,美其名曰测试能力。叶觉得那人纯属想捉弄新人,就像刚当上杀手的时候,莲也曾经故意把情报里的一条消息给漏了那样。

  

  好带他去声色场所,大约是要见他出丑,不过身边的那个姐姐是好人,语言轻佻,却在帮他化解着尴尬。

  

  不过带他去那种地方的人不高兴了。 

  

  比如送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到房间里,说是帮主人挡了一枪的谢礼。

  

  赤着身的孩子将叶推倒在床上并解开他的衬衫,刚开始叶没动,直到对方在他身上摸够了,叶捂住那孩子覆下来唇,握着他的下体帮他达到高潮,心想这下总能好好睡一觉。

  

  本以为让对方满足就好,哪知一双手不死心地攀住叶的脖子。

  

  叶仰头想了想,说了句“不想死的话就别碰我”,然后擦干净残留的液体睡下。

  

  那孩子似乎是被吓住了,老老实实地躺在他身边一宿醒着,第二天就被人带走了。 

  

  也是,那句话是安娜教的,语气和眼神都提前设定好了,据说是“很有气势的威胁”。

  

  不过把那孩子送过来的人又不高兴了。听说是看到了女佣换下来的被单。

  

  后来打着要锻炼体质的幌子,要一只俄罗斯猎狼犬追着他跑,说是被追到的话今天的晚饭就没了。叶别无选择地踏上了征程。

  

  畜生粗重的呼吸就在脖子边上,两只前脚踏在叶的背上。重达40公斤的大型犬将一半的体重用以压制猎物不至于让他逃跑,摇晃着尾巴等待主人的嘉奖。

  

  趴在地上的叶侧过头,看到的是好不辨真意的笑容,高高在上地盯住被扑倒的叶:“怎么,不跑了?”

  

  或许好有点得意,看起来心情很好,只是他的好心情叶一句话就能打消。

  

  “跑起来比不吃晚饭更饿……”所以我不想跑了。

  

  叶掏心挖肝地说着心里话。

  

  然后导演闹剧的人再次不满意了。

  

  *

  

  “我是麻仓好,你不是叶。你……谁都不是。”

  

  这就是他一直寻求的答案门么。稍微有那么一点失望。

  

  叶觉得自己该走了,去一个没人知道他名字的地方,在那里他谁都不是,也可以是任何人。

  

  母亲的家乡,是能看到整个世界的蓝的地方,他想去那里看看,或许那里的人都和母亲一样温和,或许他可以心无旁骛地住在那里。

  

  再也没有说着爱的人打乱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受到伤害。觉得奇怪么,叶他承认自己受到了伤害?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不过爱上了麻仓好,就是那么简单。自然不是德哥尔摩斯综合症那样的扭曲的爱恋,爱上不等于依赖。对这个人的感激与羡慕在先,除此之外,他认为他的作弄孩子气得可爱。

  

  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哪怕他之后做了那些事,叶没打算诘责亦或抱怨,反正自己是一厢情愿。

  

  麻仓好虽然说着爱却不是真的,叶坦然地认知自己的单恋。

  

  再留在这里也没用吧,叶这个存在还是会消亡。

  

  叶用舌头拨动自己的乳磨牙,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那颗牙可以扎根牙龈到2厘米以上。那是安娜定制的工具,里面有很薄很细但是足够坚固的金属细片,折叠在中空的牙髓腔之间,在身体皆不能动弹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将几它还原成解锁的工具。  

  

  当然,这个工具除了可以开锁,还有别的用途,杀人是杀手的工具所必备的用途。

  

  虽然觉得唾液涂在细片上粘哒哒的恶心得不行,安娜还是强行拔掉了他的牙安了这特别烤制的牙进去。

  

  总之,叶很轻易地打开了束缚自己的锁链。

  

  有些好笑,这么多天的折磨都捱过去了,好一定以为他没有办法逃的掉,现在他这么走出去了,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微妙 。

  

  不是好把他锁在这里,叶自己把自己锁在这里了。

  

  当他踏出麻仓家的时候,“叶”就会真正死去,死去的人没有留恋,麻仓好的身边他回不去的。

  

  出了用于凌辱叶的房间才知道,其实这是卧室的暗房,不知道麻仓好把这种暗房修在卧室里是安的什么心思,反正叶直接扒了床上的床单撕了合适的大小,裹成衣服,唔,他没有裸奔的习惯。

  

  麻仓好不太信任人,似乎也认定赤身空手被铁链吊在房间里的人不可能逃走,门外没有守卫。就算有,也没人挡得了他的去路。

  

  好,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出卖你的情报吗?

  

  我只是,在确定你的心意,以及我自己的心意。

  

  你的,是假的。我的,是真的。

  

  关于说出口与没有说出口的“爱”。

  

  我爱你,再见。这是作为叶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14

  

  其实他很像问问这位高贵的家主大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是在示好,而是在给人添麻烦。

  

  “我知道了……”叶抱着咖啡牛奶,越过面前的人,目光锁在他身后的屏幕上,bob的演唱会怎么可以错过。

  

  “……”看对方的反应,知道又是在嫌自己碍事,沉默地让开,使得叶可以尽情观看投影的内容。

  

  “你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吗?”还是有点不甘心,叶的态度简直就是在无视他——唔,本来就是在无视他。Bob永远都是好无法越过的巍峨高山。

  

  脚尖打着拍子,沉浸在音乐之中,唯一不和谐的就是旁边这人三不五时的找茬:“知道啊。”刚刚不是才说知道了么,怎么还问?

  

  满腔疑惑却又不想过多纠缠在这个事情上,叶只得重新回答了一次,对那人不理不睬的话,不知道待会儿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把整个家的电闸拉断已经是上个礼拜的事情了。

  

  “别人的告白你就是这么对待的吗?”好捏住叶的脸颊,把人转过来,食指和拇指陷在柔软的面部,于是嘴唇随着力的作用嘟起来,呈现出滑稽的样子。

  

  不过没人敢笑,站在一边的女佣们都自顾自地平视前方,假装并没有看到这出闹剧。

  

  “不过你的告白,这个月已经是第47次了……”就算被拧了九十度叶依旧毫无屈服的意思,斜着眼盯着电视的方向。

  

  现在的叶,户籍上的名字是麻仓叶,麻仓家的二子。由于父母已经过世,本人未成年,所以户口本上的户主是麻仓好。

  

  自打告别店长和和那和平的海边小镇,叶的生活就“多姿多彩”到他不胜其烦,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每天一次以上的告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家人之间流行的打招呼方式么……

  

  第一次的时候,他就说知道了,对方还锲而不舍地紧追不放。最后,叶每天必修功课之一就是,面对好花样百出的告白。

  

  果然,这个社会是极其不公平的,收敛了那么多钱财的家主每天闲得不行,当年自己做侍应生、佣人、杀手、替身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幸苦不说到口袋里的工资还少的可怜。

  

  “还不都是你的问题!”最近头痛得十分频繁了,与常人的头痛不同,好一头痛起来就像使劲敲对面这颗榆木脑袋,然后转嫁折磨自己的头痛。于是他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斜着的视线好不容易移回来,被固定的脑袋没法动弹,对视了很久,含混不清地张口。

  

  “窝住了甚么?”叶奇怪地看着好,手指偷偷绕上好的一撮头发,总觉得不把他拉住,这人可以在下一秒暴躁地直接冲出房顶……

  

  为什么是冲出房顶呢,自己的想出来的东西把自己弄糊涂了,叶陷入了沉思。人家说怒发冲冠是气得头发竖起来,不过好的话,感觉整个人都会竖、不对,是冲出去。

  

  好一把捏住叶的鼻子,恶狠狠地说:“谁让你不好好回应我的话。”

  

  这次轮到叶无辜了,鼻子被捏住,呼吸和说话同时进行非常困难,有些憋气,说出来的词句也带着弄弄的鼻音:“我不是回应你了吗……”

  

  都说知道了啊……而且还说了好多次。

  

  “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些‘我知道了’就是回复?”把叶的鼻子挟持的手有点颤抖,倘若果真如此,那他最近几个月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点头,答案是肯定的。

  

  憋死这家伙算了。

  

  好有生以来头一回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世人皆称之为爱之深恨之切。

  

  他以为叶的回答就刻意的敷衍,没想过那已是真心。

  

  淡而深刻。如同叶本人。

  

  “好,你看着我。”不去拯救自己保守蹂躏的鼻子,叶的双手撑在了好两腮之侧,拖住,和刚才的立场完全相反,好不得不与叶四目相交。

  

  “我说,我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不变动一个字。

  

  叶只是告诉好这一句话,他相信他能懂。

  

  一直用自己的价值观揣度看似漫不经心的回应,一直以为爱的表达方式必须是激烈又刻骨铭心的…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爱的形态真的有很多种…叶那样的,绝不比自己的爱轻薄随意。

  

  “你为什么一点不怪我?”叶的心意传递到好那里,好却更加糊涂了。

  

  他的所作所为…任谁都不可能轻易原谅吧。

  

  那日两人在海边,好误以为叶要投海自尽,来不及多想就把海水下的人捞上来,自顾自地说了好多话。

  

  那时叶没说什么,安静地与好相拥在逐渐冷却的潮汐里,迟迟不动。

  

  最后好拉他上岸,叶并没有任何反对,于是索性将人待会了麻仓家的宅子。原准备把长了一晚的说辞用来打动被自己伤害太深的人,可对方在第二日的清晨便好端端地坐在餐厅,吃着厨师精心炮制的早餐,主客易位,叶一边嘴里嚼着什么一边说着:“今天的早饭很不错。”

  

  然后,好的计划全盘打散。

  

  告白,就呈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想,告知某人。

  

  告自,也可以是将内心的爱恋告诉被爱恋之心捆绑在另一侧的某人。

  

  好做的事,既是前者,亦呈后者。

  

  他得到的回复.仅仅是无数个波澜不惊的“知道”。

  

  “我也喜欢你,就呈这样。”叶回答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兄长,喜欢上了不就够了么,别的理由应该都不需要的吧’

  

  

  【某日】

  

  “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天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这是困扰了好很久的事,他尽量不去提及那些事情。时日一长,大家都以为过去能够淡忘的时候,似乎再问起也没有关系。

  

  好做的是这般思量,所以壮起胆子问道。

  

  不过每个人都有不可逾越的雷区。话音未落,桌对面悠长而淡然的目光里瞬间多了冷意,束着短发的叶默默地将耳机别到脑后。

  

  “好,你很想知道吗?”

  

  摇头,他突然不想知道了……

  

  好如实地表露自己的心声。

  

  “恩…那样最好。”叶看向极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好,思考又思考。

  

  这厢,在无异于暂缓死刑的威压之下,好终于听到了下文。

  

  “就算你想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啊,这可是行业机密。”郑重其事地解释给对方听,叶希望好可以谅解。

  

  ——因为看好气得不轻。

  

  始作俑者却懒得去想多余的影响因素,抛下僵着脸快要发作的麻仓好,重新带上了耳机。

  

  

  

  【番外】

  

  变故总是来得突然,甚至完全看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突然而然,什么事都搅作了一团。

  

  抵死不从地按着门板,眼神冰冷地盯着好,两人就这个姿势保持了一刻钟。手上的力道半点松不得,双方都知道这点。

  

  “放手。”愠色化在瞳仁深处,威慑的气势已经染上恶意,无限接近于杀意的魄力袭向麻仓好。

  

  叶觉得有的东西是绝不能退让的,这关系到立人的根本。更何况,好的要求纯属无理取闹。

  

  “……”好握住门在的把手,不为所动地收紧五指,很不幸,这件事情上要他退让也是不行的,“放开的话,你又会不见了吧。”

  

  再次消失的话,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好认定会迎来这样的终末,顾不得叶的排斥,强硬地堵在唯一的入口。

  

  “我只是洗澡而已,有必要么。”叶实在不能理解他的考虑,自己可没有暴露癖,一般情况下会穿着浴袍满大街地跑?

  

  上次那是意外,被逼无奈,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把他扒光了折腾的人,这世上仅仅一人——好的一案是叶半自愿所以不算。

  

  好吧,也不是不理解好的心情,那个唯一可以做到那种事的人回来了,紧张过度很正常……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喜好,叶迫切希望把这个观点灌输到好的脑子里。

  

  “反正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我和你一块洗也没关系吧?难道叶你在害……”

  

  话语拖长了尾音,以形成特异的效果。而别有深意的句子走不到终点,暴力在语言世界同样存在弱肉强食的状况下,适时发挥作用。

  

  重击了好的腹部之后,门终于被死死关上,做到这个份上对方也不至于破门而入,顺手拿出牙齿里放置的机密工具,把门锁的功能先弄瘫痪。

  

  身上的浴袍往架子上一搭,泡进温度适宜的水,回想起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闲适生活,有说不出来的悲哀。

  

  谁让安娜突然回来了呢。

  

  还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直接奔着麻仓家来要人了,说是要把叶接回家。

  

  似乎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被她发现了叶在麻仓好那里受了委屈,非要讨个说法。

  

  叶的劝阻是无效的……安娜从始至终就不打算理会他的说辞,反正只要她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好点了头,不管这两人有什么念想,她都不会让叶继续呆在麻仓家。

  

  是说恐山安娜对待自己人不留情面还任意欺压,而她绝对是护短的。叶可以随便被欺负,但是欺负他的必须是自己。

  

  吸取了上一次叶不过是进房间换衣服,就差点被不清楚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躲开监视从通风口进来的安娜掳走的教训,现在好差点就24小时寸步不离地围着懒散习惯了的人转了。

  

  所以说,最近麻仓叶有点头大。

  

  突然觉得养尊处优的米虫生活也不如从前那般值得自己向往,反观做个杀手,逍遥自在苦了点也没什么不好。

  

  也是基于这样,安娜才出差离家长达一年之久。莲在外面给人缠上,一家之主出面调节云云。

  

  嘛,正事花了一周时间,剩余的她在用别人的钱度假……杀手之间没有联系报平安的习惯,叶误以为两人过世实属正常。

  

  被关在门外的好最近很头疼,理由大致同上。

  

  他一面要面对叶随时被掳走的尴尬窘状,一面要提防突如其来的各种刺杀活动。

  

  看来自己真不受亲家的待见……好如是想到。

  

  叶的身边多了他一人打转嫌烦,哪知他多了一帮人打转的艰辛——自己的手下似乎都操心过甚,总拿之前叶帮他挡枪说事,加之好不太乐意公开承认那是故意为之,一来儿去等于放纵了那群人的过度保护。

  

  第三面,就成了与干涉他行动的家伙们的攻防战。

  

  “喂,叶,你还在里面吧?”门紧闭,缝隙间浸出潮湿的空气,好被对着靠在门上,另一侧的水声他是听不到的。

  

  “恩,我在。”懒洋洋地把头支在外面,不动,头微妙地朝说话的方向偏移。

  

  这种时候要是来杯酒就好了,小酌怡情小酌怡情。麻仓家的浴池太大,几乎让叶产生自己是在在泡温泉的错觉。

  

  “你这是瞎操心…”解开束头发的发带,搁在浴池边上,用手戳着推到远离池水的地方。

  

  等到想起就算是高台,被水蒸气雾上的地方肯定是湿漉漉的,发带早就湿透了。

  

  “那你呢,觉得被带走也无所谓?”安娜把叶带回去,并不是要把人锁在家中,因此只要叶愿意他们自然可以碰面。

  

  好的不安来源于叶“走不走都一样”的态度。他对麻仓家没有排斥很好,但对好在与不在都不在乎,这个事情很大条。

  

  “在哪里不都一样,安娜把我带走也没关系吧。”仰头,脑后的头发全部打湿,他更喜欢整个人埋到水下去,作罢。

  

  门外的话他在水下听不清,再者他记得当时在海里被人捞起来闹的误会。万一听不到回答的好当真破门而入,等下再被捞起来弄得满城风雨……这种无谓的乌龙尽可能避免的好。

  

  “你一点都不懂啊…”好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多少次的叹气了。

  

  “你倒是什么都懂,那为什么非要这样,麻仓家家主的事务不够所以你很闲?”就算自己也牵涉入内,设身其中,麻仓好必然能看透这种小事。

  

  不懂,叶确实不懂,好何必在这件事上犯难。

  

  “在这种事情上,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些东西即便知道也会担心、不安,人这类个体,很容易产生不安全感,“是你太冷静了,客观到脱离人类正常范畴的感觉,轻易原谅我就是证明……”过于理性处理感情的方式,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异常了。

  

  “嘿嘿,是么。”垂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发缕上挂着的水珠不断地打乱近在咫尺的镜像。

  

  果然会被发现的啊……

  

  “抱歉啊……以前留下来的坏习惯,大概改不了了。”抹开沾在睫毛上的水滴,无奈地笑给一墙之隔的人,“虽然说,我忘了遇见你之前的自己,只有这一点……”

  

  不太受控制呢,这个样子活着本人会轻松很多,为周围人带去了困扰,他只能说声抱歉。

  

  “谁说要你改了?你就一直这样吧,只有我才肯搭理你正好。”扯开领带打成的结,免得憋闷,他们很少像这样交流,说出真心话好还是有点别扭。

  

  叶的心智一如地清明,那也是源自其独特的个性,在浊流里波澜不惊地维持原样,不随波逐流,不为污秽所动。

  

  这样的人,才会吸引使用肮脏手段贯彻自身意志的好。

  

  看不惯麻仓家的处事手段,但他依旧按照麻仓家的规矩,杀死至亲当上新的家主,在妥协之后才有反抗。以极端矛盾的方式前行。

  

  与心存善意,却双手染满人类鲜血的叶相若,又相反。

  

  他们本是同类,亦是异族。

  

  “我答应你一直陪着你怎么样?如果是任务,我还没有失手过。”半开玩笑,叶在里面呵呵地笑,“佣金很高就是了。”

  

  “哼,说来听听?”

  

  心中兀得忆起夜莺的鸣叫,明亮婉转。

  

  “我要的是你一辈子的时间,食言的话我就追杀你好了。”依靠契约同时束缚两个人,有悖于认同的哲学,叶不想作过多考虑,是好是坏人言各异。

  

  其他人的看法无关紧要,自然可以把它当作玩笑话一笑置之,他并不会因为好的无视过分失落。

  

  “好吧,我雇你。”

  

  那就没法当成玩笑了啊……

  

  叶甩了甩头发,嘴边的弧度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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